做梦梦到剪头发(1岁零8个月女童之死)

作者|陈龙 编辑|张弛

两年多前,发现丈夫出轨,邓丽红节节败退,默默吞下种种屈辱。一年前,1岁零8个月的小女儿意外死去,她突生斗志,要为孩子讨个公道。然而,这仍是条险路。

发现丈夫出轨时,二胎怀孕4个月的邓丽红曾给过丈夫邓亮改过机会,不想丈夫越走越远:和情人同居,抛妻弃女。即便如此,邓丽红依然希望丈夫回头。她把孩子放到老家,独自在省城南宁打工。尽管始终处于“守势”,灾祸依然没有放过她和孩子。

2018年3月和7月,被丈夫邓亮偷偷带到南宁的小女儿邓子琳两次出事。第一次大腿骨折;第二次颅脑损伤重度昏迷,两天后不治身亡。孩子身上多处的伤痕、针孔,让包括医生在内的许多人认为是虐待证据,但警方却以“意外”、“无证据”为由,不予立案。

一年多来,邓丽红隐藏起自己的悲哀,四处奔波。只有初中文化的她不善言辞,一边打工挣钱,照顾大女儿,一边把全副精力投入到寻找小女儿的真正死因上来。

邓丽红和4岁的大女儿。图 陈龙

1岁零8个月女童之死

2018年7月30日上晚班时,邓丽红没接到丈夫邓亮的微信语音电话。随后她回拨过去,电话里传来急促的声音:“你快点过来啊!小孩子在抢救,需要你签字”。她这才知道,小女儿邓子琳也在南宁。上一次是4个月前,邓子琳被偷偷带到南宁,交给邓亮的情人陆飞燕,导致右大腿骨折。

20分钟后,她赶到医院。在ICU门外,她签下医生递过来的《病危通知书》。半小时后,邓亮说要回家睡觉,便离开了。邓丽红打电话给家人,姐姐和弟弟立即从崇左出发,到医院已是凌晨。整整一夜,邓丽红守在门外,听到三四次呼吸机停止的声音。

第二天,她在ICU看到昏迷的女儿。小小的邓子琳盖着被子,穿着衣服,额头上3处瘀伤,右眼角一道疤痕,脸上有瘀青……仅仅这些露在外面的伤痕,就已经让她心碎,她不敢去触碰。上一次见女儿,是6月,当时她回老家,看到女儿的骨折已经痊愈,由奶奶照顾,是健康完好的。“好可怜。我想,短短时间,她经历了什么?怎么会那么多伤?是不是被打的?”

邓子琳第一次入院病历中的片子,大腿骨折明显。受访者供图

7月31日,抢救持续了一天,医生召集家属介绍病情,邓亮也在场。医生说,“孩子情况很不好,要做好心理准备”。随后,医生把邓丽红拉到一边,说,上次孩子骨折住院,也在这里,两次邓亮和那个女人都自称孩子父母,但昨天,那个女人的表现十分冷静,根本不像孩子母亲。“你这样才像当妈的。”他对哭得一塌糊涂的邓丽红说。因此,下病危通知书前,他才坚持,“一定要把孩子的亲生母亲叫来”。

“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不好当着男人的面说。小孩子两次事故都那么严重,都在一个人手上,这很不正常。” 医生说,送医时,邓亮和那个女人说孩子是自己摔倒的,但邓子琳身高只有81cm,医生家里也有两个差不多大的孩子。“小孩的身高、体重,就这么点,”他用手比划着,“按照重力摔倒,是不可能摔成这样的。”他建议邓丽红报警。

邓丽红的姐姐和弟弟报警后,警察随后赶到,将两边的亲戚带到派出所做笔录,留下邓丽红一个人在医院,半小时后法医也过来了。但事后她发现,法医当天并没有留下照片等记录。

8月1日早上7点半,医生宣布,孩子已经死亡。一年以后,当邓丽红回想起那一刻,心中依然疼痛,禁不住眼睛湿红。她说,“再抢救一下,再试一下嘛,可能还有机会。”但医生已无能为力。

邓丽红和邓亮,都来自广西崇左市南部黎檬县棉舟镇赤水村,这里距中越边界约60公里,但分属两个屯。2005年相识后,邓亮外出打工,邓丽红在镇上服装店打工。2006年邓亮回来,两人开始恋爱。

广西崇左市棉舟镇一望无际的甘蔗田,这里距中越边界六十多公里。图 陈龙

因为祖上有矛盾,两屯之间禁止通婚。早年邓丽红的姑姑就因家里反对,放弃了对面喜欢的人。但邓丽红不顾父亲的反对,甚至放弃复读考高中,也要和邓亮在一起。他们先是到南宁打工,后来几年,她又跟着邓亮去了杭州、深圳,加上邓亮家早已搬到镇上,父亲勉强同意了他们的事。2012年,两人结婚。“我们是两个屯之间第一对结婚的。”

婚后头两年他们一直怀不上孩子,邓丽红母亲掏了3万块钱支持治疗。2015年,大女儿邓雨洁出生。其间,邓丽红在家种甘蔗,一年里,她收割的甘蔗能装10车,大概160吨,挣一万多块钱。邓亮先做啤酒批发,没赚到钱,邓丽红出钱让他去学了3年的理发,后来又拿钱让他去学开车。

2016年5月,怀二胎4个月的邓丽红发现丈夫出轨。那天晚上邓亮在洗澡,她在手机上看到他和一个女人在被子里搂抱自拍的照片,还有那个女人洗澡的照片。“你想离婚吗?”她问丈夫。邓亮说,“不想。我们不离婚,我会跟她断开。你先别给家里说,你给我点时间……”

邓丽红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小变故,答应丈夫替他保密。“其实他在我还没怀子琳的时候就出轨了,只是我发现得晚。”邓丽红说,“我当时也不想分开。孩子那么小,我们也有感情基础,我希望他回来。”

出轨后,“我选择信任他”

但丈夫并没有改变。随后半年时间里,他经常当着妻子的面跟那个女人视频、聊天,毫不避讳地说:“我想你”。有一次,他甚至丢下邓丽红,带着那个女人去参加朋友的婚礼。邓丽红也曾威胁要走,但久而久之,“他也知道,我放不下两个孩子。”邓亮更加肆无忌惮,经常开着面包车出去,几天不回家,有时回来,脖上红印清晰可见,“太明显了,他也不避讳”。

她认真问过丈夫,他说,“放不下那个人”。 怀孕期间,邓丽红辞掉镇上只有两千块钱工资的母婴店工作,安心待产。2016年11月,经过剖腹产,小女儿邓子琳出生。

“无力感”笼罩下,邓丽红只能接受丈夫越走越远。他经常一出去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不回家。她不知道丈夫去了哪里,只听说他和那个女人在南宁同居。有时候打电话过去,丈夫不接,或者极不耐烦,只有视频里面对大女儿时,他才会温柔一些。

“孩子还这么小,两个都绊着我,我哪儿也不能去,什么也做不了。”她的应对策略是:信任、感化。“一般女人都会乱想、怀疑。但我不是。他说去哪里,我都不会去追问的,我都是尽量信任他,不去怀疑他。”

2017年3月,她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南宁。邓亮给她们租房,并交了首月房租。“我想,一家人能生活在一起,看着孩子,还能培养培养感情。我还是有一种心理,就想着他有良心发现的那一天。”

邓亮自称在一家运输公司开面包车。他说,车要加油、要保养,出一趟车要先补贴,回来再报销。邓丽红便把自己的银行卡给了她,里边是她之前在老家种甘蔗攒的几万块钱。邓亮开始每天取几百块,钱取完后,他就消失了。

邓丽红很快知道,邓亮拿着自己的钱,去了“小三”的老家。有一天,邓亮离开家不到一天,情人陆飞燕就打来电话说,“邓亮在我们家,正在和我爸喝酒”。晚上她打给邓亮,接电话的也是陆飞燕。她问,“你为什么要他去你家?你知道他有老婆”。陆飞燕说,“是邓亮自己来找我的,我没办法拦住。”电话里能听见一片蛙声。之后3天,邓亮根本不接电话。

要交第二次房租时,孩子发了烧。邓丽红联系邓亮,让他回来交房租,带孩子去打吊针。邓亮短信回复:“我也没有钱,你自己想办法”。

邓丽红决定,打工养活自己和孩子。2017年5月,她把孩子送回崇左棉舟镇,给奶奶照看,自己又回到南宁,在一家饭店做服务员。

发现丈夫出轨后不久,邓亮一个好朋友告诉邓丽红,那个女人是县里一家“鸡店的鸡婆”,百色某县人,怕被闹事,已离开黎檬县。邓丽红推测,那是一家按摩店,丈夫是在消费时认识了她。

她们在短信里对骂。邓丽红骂陆飞燕,“你一个做鸡的,破坏人家家庭”。陆回应,“你才是鸡婆”。后来,她又冷静恳求陆飞燕,“你不要来破坏别人家庭啊,我们还有两个小孩子,你叫我怎么办?”陆飞燕回复,“我不找他,他也会来找我;他没有我,也会有别的女人啊”……

此后,陆飞燕故意多次刺激邓丽红。邓子琳骨折那次,奶奶带着邓雨洁去看妹妹,随后在邓亮和陆飞燕合租的房子里住了两天。陆飞燕打来电话说,“你大女儿在我这里”,邓丽红说现在孩子还小,请求不要打扰。第二天,陆飞燕又打电话过来,邓丽红录了音。几分钟里,邓雨洁一直在抽噎、喊妈妈,邓丽红不断问,“你在哪里”、“哭什么”,说“让奶奶送你去外婆家”、“说在哪里,让外婆去接你”,但3岁多的邓雨洁只是哭,不说话。邓丽红说,这样的时刻,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邓雨洁回来后,妈妈问,“在爸爸那里好不好玩?”邓雨洁说不好玩,她说,自己被“豆豆妈妈”打,“屁股痛痛的”,还被关在厕所里,“衣服湿湿的”。

命运失控

2017年5月后的一年多里,他们很少联系。每个月四天假期,邓丽红都攒到一起,坐两个小时车回到崇左市,再坐两个小时车回到黎檬县棉舟镇,看孩子。她不知道,自己越来越孤立,潜在的危险正悄悄临近。

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子琳,是出事前的6月。她回老家,在镇上的母婴店订了6罐奶粉,一罐398元。事后她发现,邓子琳出事时,第一罐奶粉还没喝完。

邓亮出轨后,未遵守“断开”的诺言,邓丽红只得告诉婆婆。邓亮母亲梁静曾责备儿子,但邓亮很快采取了反制措施。

周边邻居早有传言,梁静有情夫。邓亮甚至记得初中时,那位叔叔趁爸爸出差,常到家里做客,自己被母亲支出去。邓亮哥哥有两个儿子,除了大侄儿在外地读书,梁静平时要在家照顾3个小孩。2017年过年前半个月,邓亮酒后发现母亲不在家,打电话痛斥母亲,暗示情夫的事。梁静无言,当晚回了家。

一个星期后,临近过年的一个晚上,邓亮平静回到家,换鞋换衣服,说“有点事情”,便出了门。凌晨3点,邓丽红被惊醒,邓亮在电话里说,“我打电话给爸妈,没人出来。你下去,把他们叫起来”。邓亮家是三层小楼,父母住一楼,哥嫂住二楼,三楼的半层属于他们一家四口。邓亮怒不可遏,让妻子告诉父母,自己已经抓住那个情夫,把他绑在镇上的KTV门口,“你告诉老爸老妈,他们不出来,我今晚打死他”。随后,公婆出门去了,她留在家里看孩子。

广西崇左市棉舟镇街道,邓亮家即在附近。图 陈龙

第二天,邓丽红才知道,邓亮事先侦查了那个男子从外地回来的时间,带着一个哥们儿在镇上拦截,拿砍蔗刀砍破了对方的车辆轮胎,然后把人捆绑起来。奇怪的是,当晚在现场,最愤怒的是邓亮的叔叔。邓亮事后告诉妻子,“我叔比我爸还激动,我爸还拦着。都是我叔在打,要不是我上去拉住,我叔都要把他打死了”。这名男子过年期间一直住院,事后无人追究。

这次事件后,婆婆开始冷落邓丽红,选择站在儿子一边。“过去我在家带孩子,做好饭,他们都到门口叫一声:可以吃饭了。那次之后,他们对我爱理不理,也不喊我吃饭了”。

自此,邓丽红对自己的命运彻底失去控制力。婆婆两次把孩子送到南宁给陆飞燕带,邓丽红都不知情。第一次骨折治愈后,邓丽红告诉婆婆,“如果你不想带了,就送过去给她外婆带”。梁静并没有照做,直到孙女邓子琳再次出事,丢掉性命。

7月31日报警时,邓亮有些慌,骂邓丽红“神经病,搞事情”。但那天晚上,他对邓丽红变得温柔,说,“等子琳好了以后,我们就重新开始生活”。随后又告诉邓丽红的弟弟,“我会好好照顾两个孩子”。邓丽红虽不全信这些甜言蜜语,但又心存幻想,“如果女儿能抢救过来,重新开始一起生活,就是很好的。小孩子还很小,应该给她个完整的家庭。”

报警后,陆飞燕在派出所接受了一次讯问,就彻底摆脱了嫌疑,直到今天。

也是8月2日在派出所,邓丽红唯一一次当面见到陆飞燕。家属质问陆“怎么把孩子带成这样的”,陆飞燕抱手而立,侧脸漠视,不答一语。“以前我以为她很漂亮,邓亮出轨是有道理的。”邓丽红说,“但是见了面我才发现,手机里的照片都是美颜的,真人并没那么好看”。

当晚,在女方亲戚的要求下,邓亮带着邓丽红和她的姐姐、弟弟、叔叔、表哥、表姐等十几人去南宁平西村的那个出租屋。后来看地图她才知道,邓亮带着他们绕了一圈,“感觉是给那女的逃走的机会。”邓亮随手指了指邓子琳摔倒的位置,描述孩子两次事故的情形。

邓丽红没法不怀疑。墙角的折叠红沙发高约三四十公分,支点较平稳,瓷砖地板也有防滑颗粒。“我们两个大人上去,在边角踩来踩去都没翻,孩子那么小,怎么会侧翻砸到大腿?”事后,警方又从屋内搜出了4根绣花针。

种种迹象,让医生、邓丽红和家属都越发觉得:陆飞燕的“孤立证词”很可能是撒谎,孩子的死,可能是遭到了一次甚至多次虐待所致。

尸检疑点多

邓丽红和家人都无法接受江南区公安局“只是意外”的结论。

有人提醒她,要给孩子一个公道,就应该同意警方做尸检。“我是想着,小孩子会有多疼。我也知道尸检是个什么情况,同意尸检我想了很久,当时也是舍不得。”说到这里,邓丽红再次眼眶潮红。8月2日,女儿死去的第二天,她按照警方提示,到广西金桂司法鉴定中心自费做了尸检。

根据这份8月24日出具的《司法鉴定意见书》,邓子琳入院时已“意识障碍”1.5小时,“深度昏迷状态,刺激无反应,全身皮肤冰凉,双侧瞳孔散大,对光反射消失”,“无自主呼吸”。意见书给出的死亡原因为,“颅脑损伤出血致死”。在死亡诊断中,除致命的“特急性特重型颅脑损伤”,还包含“脑疝”“重度休克”“肺出血”“应激性高血糖”“心肌损害”等,共计14项。

第一份司法鉴定,指出邓子琳系颅脑损伤出血致死,但未明确死亡性质。图 陈龙

医学术语和分析虽然难懂,但邓丽红肉眼看到的和意见书基本一致:邓子琳左右额头瘀青,后脑瘀血,下唇和舌尖瘀血,鉴定判断“均为钝性损伤,与具有一定平面且较光滑的物体碰撞、挤压可形成”。右眼有皮肤擦伤,左脸颊外侧瘀青,“亦为钝性损伤,磕碰或挤压可形成”。此外,邓子琳右拇指指尖和双脚的7根脚趾上,均出现不明针孔,“损伤广泛密集,应为人为所致”。

邓丽红将这份意见书递交给南宁市江南区公安局。警方认为,身上的针眼、瘀青等是此前治疗骨折以及抢救时遗留的痕迹。但主治医生表示,邓子琳尸体上,手指指腹、头部等针孔确为抢救时留下,但左脚脚底密集针眼并非医疗痕迹。警方坚持,“没有证据,只能认定是意外。因此不能立案。”

2018年9月10日,江南区警方给邓丽红出具了一份《不予立案通知书》,称“邓子琳被故意伤害一事,我局经审查认为暂不存在违法犯罪事实”。

新鉴定:符合虐待和暴力所致

对于邓子琳两次出事,邓亮曾当着邓丽红娘家十多号人,转述陆飞燕的说法称,第一次是陆飞燕抱着邓子琳午睡,沙发侧翻后压到邓子琳大腿,导致大腿骨折。第二次致命损伤,事后江南区警方、检察院称,邓、陆说法一致,邓子琳先是踩在尿液上俯卧状摔倒,片刻后再仰卧状摔倒,都是摔在客厅;但7月30日晚到医院,邓亮描述,陆飞燕在家洗衣服,听见孩子哭声,出去一看,孩子摔倒在自己的尿液上,不哭不闹,陆飞燕把孩子扶起,为她洗了澡,换了尿不湿,继续洗衣服,但片刻后,邓子琳在厕所里再次摔倒。前后说法明显矛盾。

“为什么嫌疑人解释得完美,就过去了呢?”邓丽红不能理解警方的逻辑,“这么大的疑点,不能说你解释得完美,就没有嫌疑。”针对江南区公安局不立案、邓亮不履行抚养义务,邓丽红三次向三级单位申请刑事复议。

2018年10月,江南区公安局回复,陆飞燕“无违法犯罪事实”,维持不予立案决定。2019年1月,南宁市江南区人民检察院答复,“目前没有证据证实被控告人邓亮、陆飞燕涉嫌犯罪”,“不符合立案监督条件”。邓丽红再向南宁市检察院申诉。2019年4月,市检察院答复,“目前没有证据能够证实陆飞燕对邓子琳实施了故意伤害行为或者对邓子琳的死亡结果在主观上存在过失,也没有证据证实邓亮对邓子琳实施了虐待、遗弃行为”,结果同样是“不符合立案监督条件”。

2019年4月,南宁市人民检察院给邓丽红“不符合立案监督”的答复函。受访者供图

今年以来,广西、成都、北京、天津多家媒体陆续报道此案,6月中青报报道《广西一岁半女童意外死亡 警方处理方式遭关注质疑》,被大量转载。同时,南宁市妇联也开始关注此事。江南区警方态度开始松动。今年夏天,南宁警方派人走访案发出租屋,由于建筑密集而封闭,无人知晓情形,警方又到邓亮老家棉舟镇走访调查,邻居讳莫如深,不愿多说。

2019年6月,南宁警方到崇左提取了邓丽红的DNA,准备比对出租屋内搜出的绣花针,以确定针上是否有邓子琳的血迹。此外,警方和邓丽红预约,7月21日安排儿童心理专家对大女儿邓雨洁是否遭受父亲或陆某虐待进行证据固定,但7月20日晚,江南区警方通知邓丽红时间推迟。

几个月来,四川卓宇律师事务所律师万淼焱搜集整理了7组19份证据,提交给警方。然而,南宁市江南区警方依然维持“不立案”态度。

今年7月3日,万淼焱委托北京云智科鉴中心,根据两次入院记录和前一次司法鉴定意见书,对邓子琳第一次大腿骨折的损伤性质和第二次事故的死亡性质进行鉴定。7月18日,北京云智出具的审查意见书分析认为:邓子琳的骨折孤立存在,其他部位无损伤,不符合从较低处的沙发上摔落形成,1岁5个月儿童自己玩耍也难以形成,符合他人持钝性物体直接打击作用形成;此外,邓子琳右拇指指尖、左足五趾趾端及右足1、2趾趾端(趾腹)处的针尖样损伤及皮下出血,尖锐器物刺扎可形成,应为人为所致。最后,法医专家认为,“邓子琳的右大腿骨折和颅脑损伤均不符合自然的意外原因导致,符合虐待和家庭暴力所致。”

审查意见书结尾附有司法部颁发的《司法鉴定人执业证》。其中,法医胡志强曾参与“福建念斌投毒案”“复旦投毒案”“河北聂树斌杀人案”等众多案件的鉴定或论证,从事法医鉴定30余年。庄洪胜曾任最高人民检察院科学技术研究所主任法医师,最高人民法院司法鉴定人专家库主任法医师,从事法医鉴定40余年。

这份鉴定完全符合邓丽红和律师一直以来的判断。7月22日,邓丽红向警方提交该意见书后,负责此案的唐警官和林队长先质疑法医的资质,然后又质疑鉴定机构的资质,最后林队长称,将由刑警队、检察院的法医共同研究后做出决定。

7月18日,北京一家司法鉴定机构出具最新鉴定,认定邓子琳两次损伤非自然意外,符合虐待和家庭暴力所致。

消息出来后,多家媒体跟进,央视网也转载了个别报道。7月26日,记者致电负责该案的唐警官,他拒绝就研究情况、是否立案做出回应。

为死去的孩子活着

邓子琳死后,邓亮很少回棉舟镇老家看父母。邓丽红曾质问他,“子琳在她那里出了两次事故,你都没有怀疑吗?”邓亮冷冷回应,“你没证据”。邓丽红不甘心,问陆飞燕的地址,邓亮威胁说,“你没证据,去了死的就是你”。

南宁著名的城中村“平西村”巷子。邓子琳在右侧6楼出租屋内两次出事,最终死去。图 陈龙

“意思是,我没证据,去她家闹的话,会被打死。”邓丽红说,两次出事,邓亮都不在家,都是陆飞燕和孩子独处。“我觉得他也知道有问题,但他有牵连,不愿意说。”随后,邓亮和邓丽红偶有交流,多是恶语,或为争夺大女儿。“小的在你们那里没了,还死得不明不白。这个去了也没有保障。” 邓丽红说,“我就这一个孩子了,你还想怎样?”

临近邓子琳忌日,邓亮和陆飞燕集体消失,电话不通。而邓子琳之死,也让双方家庭痛苦不已。

如今,邓亮的母亲梁静身边只有一个小孙子。当外人来问起小孙女的事,她神色凄然,眼睛盯着虚无处。“事情都过了,叫我回想起那些事,我心里也难受。”梁静说,自己曾经劝儿子“不要走这条路”,“我说了,我说你不要这样子,这样对小孩不好”,但儿子不听。出事前,她带着孙子去深圳弟弟家探亲,才把邓子琳送过去。她后悔,“当时要是给孩子的亲妈带,就好了,就没有这个事儿了”。

邓丽红说,邓亮的母亲年轻,不到50岁,比自己的父母时尚,孩子带得也很好。“她很早就带孙子了,有经验。交给她,我也很放心”。但邓子琳出事的两次,她让邓丽红寒了心。

邓丽红生性朴实,这几年的变故,让她变得沉默,习惯把事情藏在心底。邓丽红母亲雷秀云说,邓子琳出事那天傍晚,女儿还跟她视频,晚上9点多见儿子邓伦还没回家,便问儿媳,儿媳说,他和大姐都去三姐那里了。雷秀云打电话给女儿,问,“你们姐妹几个去干什么,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邓丽红这才哭着说,“子琳给‘小三’带,摔跤了,现在可能救不了了”。

父亲患有高血压、高血糖,常年吃药,邓丽红没有告诉他;母亲对她的奔走也只知大概。回到崇左后,邓丽红为了不打扰弟弟一家四口,自己租了一间旧房。她到一家烧烤摊打工,跟老板讲好,“有事要办,有时候可能要请假”。她每天晚上7点去上班,有时待到凌晨五点,直到最后一桌客人散去。

今年,她又自学了公主娃娃制作手艺,从网上购买部件制作,打算一个卖15块钱。但刚开始的一两个月,似乎并不好卖。加上女儿邓雨洁经常缠着妈妈,要买东西,她做得很慢。

除了在夜宵摊打工,白天邓丽红还抽空制作公主娃娃。图 陈龙

今年4岁的邓雨洁,有一双大大的黑眼睛。一天里,她要喊上百次“妈妈,妈妈”,无忧无虑。但邓雨洁早已记事。邓子琳第一次大腿骨折住院后,在脚踝处留下了巨大的手术疮疤。后来再带她去医院,她立刻说,“妹妹在这里住院,脚痛痛”。走进邓亮和陆飞燕之前住的平西村,还没进楼,她知道,“妈妈,这是爸爸住的地方啊”。

但邓丽红没有告诉她妹妹已死,骗她说,妹妹去写作业了,没写完,老师没让回来。但她似乎开始慢慢醒悟。一年过去,当瞄到妈妈手机里的照片,她立刻问,“妈妈,这个是谁呀?”听妈妈播放一段邻居在奶奶家录制的短视频,她突然说,“妈妈,妈妈,我奶奶那里有一个妹妹。她是我的妹妹”。

最不能忘记邓子琳的,仍然是邓丽红。邓子琳出事的前一天晚上,邓丽红梦见牵着两个女儿的手,在一处明亮的草坪上奔跑,“我梦见我们家已经团圆过来了。现在想,她是最后一天来跟我道别”。

邓子琳死后,她经常做噩梦,都是些妖魔鬼怪,“特别奇怪的生物,血淋淋的。没有声音,很恐怖,有一群。”甚至白天,光线不好的时候,她也会在楼梯口、房子角落,看到邓子琳……她说,“找到子琳的死因之前,我没心思干别的事”。

今年7月14日,弟弟邓伦的两岁儿子从双层床的上铺掉下来,哭一阵就好了,她更觉得委屈,“子琳才81cm,‘一个摔跤’就没了呼吸”。

女儿死前,邓丽红从没想过离婚,一直对丈夫心存幻想。女儿死后,她忙于奔波“伸冤”,也没想过离婚。今年6月,两人终于决定离婚,邓亮一度想夺取大女儿邓雨洁的抚养权。但法院最终判决,邓雨洁归母亲抚养,邓亮每月支付抚养费一千元,过错赔偿3万元。

“之前希望他回头、良心发现。子琳死后,我不再这样想了。这是个坎儿,过不去了。”邓丽红还记得,2006年,他们“早恋”不被支持,过完年,邓丽红到南宁一个酒店当服务员,600元一个月。临走前,邓亮找到酒店,几天后,他说打算去杭州打工,自己先去,定下来后,邓丽红再过去。

两个月后,邓亮说回来接她去杭州。邓丽红天生习惯为别人着想。她说邓亮工资低,来回太花钱,过去就没钱吃饭了,因此坚持自己过去。她坐了两天一夜火车。“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

*除邓丽红、邓子琳、万淼焱、胡志强、庄洪胜外,其他人物及个别地名均为化名

*本文由树木计划作者【凤凰WEEKLY】创作,独家发布在今日头条,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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