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都免费八字算命(白富美还是矮穷矬)
一件陶瓷艺术品摆在我们面前,最先带来视觉冲击的,无外乎釉色、纹饰和器型。其中,釉色是最直观、最先打动人心的。真假、年代、价值,都是下一步染着铜臭的考究。我们今天面对颜色众多的陶瓷,不禁会想,中国古代的陶瓷工匠,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在陶瓷表面追求某一特定色彩。这既可以理解为一种朴素的审美感情,也蕴含着当时政治、经济、文化、社会,乃至哲学层面的表达。从某种角度来说,釉色的沿革史,就是陶瓷生产的沿革史,也是中国浩然历史长河的中一朵跃起的浪花,虽小,却是精彩纷呈。
于是,我想写一写中国古代陶瓷的釉色,虽文笔粗陋,却也希望能载道一二,聊慰此心。就从纯净优雅的白釉开始。
白色在西方倍受宠爱,代表着神圣和纯洁,中国对白色的感情却非常复杂。一方面,丧事穿白衣、投降举白旗、没文化之人称作白丁、戏剧里的奸诈之人要涂白脸儿,都是负面的情绪。元稹有《离思》:
寻常百种花齐发,偏摘梨花与白人。
取白色吊唁亡妻,几多凄凉哀婉之思。
另一方面,白色又代表着天降吉兆,尤其是白色动物,被历代帝王视为祥瑞。如《尚书·中侯》:
汤率白狼,握禹篆
《瑞应图记》明确说明了白狼出现的意义:
白狼,王者仁德明哲见
又有《史记·周本记》:
武王渡河中流,白鱼跃人王舟中
武王在伐纣途中,因白鱼跃舟,就被视作天选之子。
可见,白色淡漠、冰冷的气质,并不为民间所喜;加之其属西方玄武,主刑罚战争,也让人心生厌恶。但白色的纯洁、缥缈,又符合人们对苍天神明的想象。故道家神仙多穿白衣、骑白鹤,白色也因此在皇家眼中成为君权神授的象征。
值得一提的是,许多少数民族是崇拜白色的。如蒙古人和伊斯兰人,都以蓝白为“国色”,直接导致了青花瓷的诞生,这是后话。
对白色的复杂感情,似乎并没有影响陶瓷工匠对它的追求。青瓷是中国诞生最早、谱系最庞大的瓷器种类,白瓷则是青瓷的演变和升华。简言之,将青瓷胎釉里的铁和杂质去除的越多,呈现效果就越白。因此,白瓷的出现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从商代的原始青瓷,到隋代张盛墓出土的真正白瓷,这个过程至少延续了一千多年。这也导致学界对白瓷的定义有许多争议:
南京博物院程晓中先生认为,在涂抹白色化妆土的瓷胎上施透明釉,可算白瓷。故宫博物院冯先铭先生认为,胎釉均为白色才可称白瓷。上海博物馆汪庆正先生则认为,白瓷是在白胎上施以透明釉。故白瓷是胎土的颜色。
但无论何种说法,我们都公认北魏是原始白瓷的起点,在此之前只能算青瓷。
南北朝时期,南方青瓷繁盛,北方窑口无力对抗,只得另辟蹊径攻关白瓷烧制技术,最终在大一统的隋朝一举功成,从此奠定了“南青北白”的瓷业格局。
一、唐朝白瓷
大唐,是中国陶瓷第一个盛世。当时社会经济空前发展,政府需要大量的铜熔铸铜钱,因此颁布了禁铜令,直接导致瓷器代替铜器,进入千家万户。
邢窑是唐代白瓷的主力,位于今天河北省邢台市内丘村。其产品分粗、细两类,粗瓷面向平民百姓,细瓷则进入权贵之家。还有底刻“盈”字款、“翰林”款,前者专供大盈库,后者专供翰林院。《旧唐书》记载:
每岁进钱百亿,宝货称是。云非正额租庸,便入百宝大盈库,以供人主宴私赏赐之用。
百宝大盈库是皇家私库,并非国库,由此可见大唐皇室对邢窑白瓷的喜爱。
明晰的产品定位,使邢窑在唐代风行。李肇《国史补》称其:
天下无贵贱通用之
从技术上说,邢窑白瓷技术相比隋朝有了长足进步,其烧制温度达1380度,堪比现代硬制瓷。但胎土无法做到纯白,所以邢窑白釉为乳浊釉,对胎质遮蔽性很强。这与河北瓷土的质量有关。
“北白”指的是邢窑白瓷,而“南青”,则是越窑青瓷。有趣的是,邢窑似乎在唐初更受皇家喜爱,越窑则在士大夫中盛行。茶圣陆羽在《茶经》中,正面点评了邢越二窑作为茶器的优劣:
若邢瓷类银,越瓷类玉,邢不如越一也;若邢瓷类雪,则越瓷类冰,邢不如越二也;邢瓷白而茶色丹,越瓷青而茶色绿,邢不如越三也。
陆羽认为邢不如越,代表了当时的文人审美。而皇室喜爱邢窑,某种程度上与李唐开放进取的心态有关,对白色并不忌讳。
总之,白瓷于大唐,真正走上了历史舞台。
二、宋朝白瓷
宋代五大名窑“汝官哥钧定”,每个瓷器爱好者都有所耳闻。前四者属于青瓷体系,定窑则接过了邢窑的衣钵。
相比邢窑在技术上的戮力前行,定窑则坐享其成。白对它来说已经信手拈来,开始转而追求华美,在瓷口包金银铜等贵金属,即所谓“金装定器”。宋代林禹记载:
…王进朝谢于崇敬殿,复上金装定器二千事、水晶玛瑙定装器皿二十事、珊瑚树一株
可见在北宋前期,“金装定器”是作为贡品呈进的。
关于宋定,世人多有两个误解。一是金银包口与覆烧工艺的因果。很多人误以为包口是为了弥补覆烧带来的口沿缺陷(即芒口),此为大谬。既然定窑是贡品,就不可能为追求装烧量采用有缺陷的工艺,再用昂贵金属遮掩,此于逻辑不通。
第二个误解,则关系到定窑的衰落。叶寘《坦斋笔衡》记载:
本朝以定州白瓷器有芒不堪用,遂命汝州造青瓷窑器
这里的“有芒”,很多人理解为有芒口。但既有“金装定器”,何来芒口之说?所以应是指“光芒刺眼”。没办法,谁让定窑遇到了艺术欣赏水平极高的宋徽宗呢?从此,定窑走向衰落,再未入皇室宫廷。《红楼梦》中,有一段关于薛宝钗屋中陈设的有趣描写:
及进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一个土定瓶,瓶中供着数枝菊花
土土的定窑瓷器,竟成为曹公笔下映射宝钗“守拙本事”的器物,可见白瓷已从唐代的“白富美”,沦为清代“矮矬穷”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景德镇的悄然崛起。宋初的景德镇还叫昌南,本地所产影青瓷,白不如定,青不如越,介于青白之间,却意外收获了“类玉”的效果。《昌南历记》记载:
有民陶玉者,载瓷入关中,称为假玉器,献于朝廷……
宋真宗大爱,遂将本朝景德年号赐与昌南,千年瓷都由此定名。影青也有了“假玉”、“饶玉(景德镇隶属饶州府)”之美称。
北宋是白瓷在汉族王朝上下风行的最后时期。南宋偏安杭州,正是青瓷的大本营,暧昧的龙泉梅子青,将朝廷上下迷得“直把杭州作汴州”,白瓷却成为金朝的宠儿。而到了元明清三代,彩瓷一统江山。白瓷只在宫廷内府惊鸿一现,成为皇帝私人的把玩之物。
三、辽金白瓷
北宋与辽反复拉锯,北方几个窑口正处焦灼地带。辽人每来必掳工匠,由此构建了辽国的瓷业基础,但质量实在不敢恭维。
南宋时,北方尽归金人。《金史·太祖本纪》详细记载了完颜阿骨打以金为国号的缘由:
辽以镔铁为号,取其坚也。镔铁虽坚终亦变坏,唯金不变不坏…而金之色白
因此,定窑在金朝发展的理所当然,甚至井陉、霍州、介休等地亦出白瓷,可与定窑比肩。曾有学者说:“金之文物,远胜辽元”,指的就是金朝的白瓷。
一、元朝白瓷
蒙古人看惯了天苍苍、野茫茫,眼中都是白云长空,故以“蓝白”立国。皇帝骑白马、穿白衣、住白帐,白瓷的发展自然顺风顺水。
元朝是景德镇御窑模式的发端。至元15年,忽必烈为求质纯祭器,设浮梁磁局,专管皇室烧瓷。元代孔齐《静斋至正直记》记载:
饶州御土,其色白如粉垩,每岁差官监造器皿以贡,谓之“御土窑”。烧罢即封,土不敢私也
“白如粉垩”的景德镇高岭土,为白瓷巅峰的到来奠定了基础。但在元朝,“枢府釉”白的并不耀眼,其特点为白中泛青、乳浊不透,配以瓷胎上的暗刻纹饰,有着朦胧的美感。除了“枢府”款,还有“太禧”、“东卫”,均为元庭定烧。
二、明清白瓷
明清时期的白瓷,只要说明白一件事就可以了,那就是永乐甜白釉。
很难想象雄才大略的永乐皇帝,为何花大心思烧制甜白,成就白瓷之王的盛名。有一种说法是,永乐因篡位称帝,自觉愧对朱元璋,故酷爱白色,以证其孝。
抛开原因不谈,永乐对白瓷的喜爱确实到了痴迷的程度。一次,有人进贡玉碗,永乐不喜退回,并说:
朕朝夕所用中国磁器,洁素莹然,甚适于心,不必此也。况此物今府库亦有之,但朕自不用。
又有《宣宗实录》记载:
命行在工部江西饶州府造奉先殿太宗皇帝几筵、仁宗皇帝几筵白磁器祭器
可见宣德皇帝也深知父亲白瓷之好。
永乐甜白之所以成功,在于彻底去除了金属呈色剂的干扰,在景德镇“白如粉垩”的高岭土上,直接施透明釉,从而呈现白里透白的效果。道理看似简单,实则极难。
第一难点在于工艺。永乐甜白是半脱胎、脱胎工艺,旋坯十分艰难,少一刀则厚,多一刀则废。如此薄的瓷胎,烧制时间也极难掌握,短则生、长则过。
第二难点在于胎土釉料的配方。实验得知,甜白胎体云母含量较多,石英颗粒大小均匀,比元代枢府釉更为精细,这源于永乐时研发的瓷石与高岭土配方。同时,甜白釉中存在大量固体微粒和小气泡,使入射光产生强烈散射,自然白的更为纯粹。这也造成其釉面有比针眼还小的棕眼,星罗棋布。《世物绀珠》记载:
永乐、宣德间内府烧造,迄今为贵。其时以棕眼、甜白为常…
甜白自诞生以来,备受名家赞扬,却不知以何命名,方能显其白。直至16世纪,白砂糖在中国普及,人们才找到了永乐白釉的最佳形容词——“甜白”。这一个甜字,让人觉得白到了咽喉、白到了心里,是一种视觉到味觉的转化和共情,最终形成发自内心的白的感受。其妙处只可意会,不能言传。
自永宣后,有明一代再未尝试过白釉的烧造,直至清康雍乾三朝才开始仿制。这三位皇帝因对瓷器的酷爱,加之当时大清国力强盛,几乎仿烧了瓷器史上的所有名品,多有超越之作。唯独白釉与永乐甜白相比,总是差了一丝丝感觉。对此,马未都先生总结道:
康熙失之于硬;雍正失之于腻;乾隆失之于薄;而永乐甜白,不硬而酥,不腻而甜,不薄而淳,展现了一代白釉之王的风采。
之所以将德化白瓷单列,一是因为德化窑是历史上专烧白瓷的著名窑口,并延续至今,其产品极具特色;二是因为在17、18世纪,大量德化白瓷出口欧洲,“中国白”在世界上闯出赫赫声名。
德化陶业历史悠久,甚至可追溯至新时期时代。但真正使其名声大噪的,是著名的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他在游记中写道:
知此刺桐城附近有一别城,名称迪云州,制造碗及瓷器,既多且美。除此港外,他港不制此物,购价甚贱
正因为有此一节,当德化白瓷真正大量出口欧洲时,意大利学者将其称为“马可波罗瓷”,法国人称之为“中国之白”,日本人称之为“白瓷中的白眉”,认为德化白瓷“可称为中国古今独一无双的优秀作品。” 欧洲由此掀起了仿制德化白瓷的热潮,直接导致了欧洲硬制瓷的诞生。
明朝是德化白瓷的鼎盛期,一大批优秀瓷工脱颖而出,将德化窑独特的人物瓷塑发扬光大,何朝宗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晋江县志》记载:
有何朝宗者,寓郡城,善陶瓷像,为僧迦大士,天下传宝之人
他擅长雕塑神仙佛像,运用“捏、塑、雕、镂、贴、接、推、修”八字技法,人物形神兼备,独步天下,尤以观音、如来、达摩、罗汉最为杰出。马未都先生曾评价道:
以陶瓷之脆性,表现衣褶之柔软;以陶瓷之生冷,表现肌肤之温润;德化白瓷堪称一绝,前后无人能与之比肩。
除了精湛的技艺,德化绝佳的矿产资源,也是白瓷繁盛的重要原因。这里的瓷土质软、色白、易塑形;釉料乳白如凝脂,迎光透视则微显肉红,人称“美人红”,非常适合人物瓷塑的烧制。
最后,德化窑比邻众多优良海港的地理位置,也是其成为中国瓷器外销先锋的重要因素。泉州港自唐至元,都是中国四大对外港口之一。明朝废除海禁的隆庆开海,开的又是漳州月港。明张燮在《东西洋考》中记载:
德化瓷从月港出口者,为数极多。
清朝,厦门港又异军突起。德化窑的崛起,这三大海港功不可没。
总之,德化白瓷以其独一无二的人物瓷塑和优势的地理位置,完美适应了欧洲审美及远洋运输的需求,最终成为洋人眼中价比白金的奢侈品。直到今天,我们走在欧洲的大街小巷,还能很容易的见到德化白瓷的身影。它们在异国他乡,默默诉说着当年震撼世界时的辉煌。
虽然白色有着各种各样负面的含义,但民间朴素的审美眼光还是无法拒绝它的美。俗语有“要想俏,一身孝”,证明了“白衣飘飘”在各个年代都有着广泛的审美市场。还有陈庆之、赵云、薛仁贵这些白袍将军,集颜值、头脑、武力于一身,成为少女们的心中梦想。也许正因为此,中国古代的陶瓷工匠才会对白瓷如此执着。
北魏成为白瓷的发端,似乎不是偶然。当时老庄盛行,文人多隐逸,这种简淡思想让白色风流一时。晋人张敞《东宫旧事》:
晋朝太子大婚,新人身着白縠衫,白纱衫,或白绢衫,系紫结缨
晋太子大婚,竟然如同当今的西式婚礼,身着白衣,令人啧啧称奇。
唐代,白瓷真正登上了历史舞台,既走进了千家万户,也登上了皇宫殿堂。邢窑白瓷与越窑青瓷的一番比斗,似乎以平局收场。
北宋前期,理学盛行,社会风气一改大唐的雍容华美,转为抱朴简素。当时的平民多穿白衣,这种风气让定窑一度繁荣。但好景不长,大艺术家宋徽宗一句“定器有芒不堪用”,结束了北朝至北宋的白瓷盛世。其后,白瓷多是平民手中的常用物,随意摆放在床头案边。
中国文人士大夫的审美,一直都有股拧巴的劲头儿。要求白,又不能白的太过,白的刺眼。“有芒”的定窑白瓷,因此被打入冷宫。说绿不绿,说蓝不蓝的青瓷,却暧昧的让文人墨客心中瘙痒。雍正爷那么挑剔的眼光,他仿烧的甜白,就因为缺乏了一点点“腻”味,多了一点点刚硬,谬之千里。
所以,永乐甜白作为“白釉之王”,其最迷人之处,就在于它白的圆润,白的内敛,在硬和酥,腻和甜,薄和淳之间,找到了完美的平衡。种种细微奥妙之变化,非深谙此道者不能辨也。
白釉,从未像红釉那般迎合了中国人的传统审美,从未像黄釉那般代表了皇室的尊贵与威严,从未像青釉那般骚动了文人墨客的心。它一直在人为赋予的负面与正面的情绪中转换,赶上社会开明、老庄盛行、理学兴盛、皇帝心爱,便赶紧站出来一展身姿。大多数时间,它只能作为青花与彩瓷的衬托,等一句洁白透亮的评语。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如今的中国人,似乎更缺乏欣赏白釉的审美底色。景德镇的各大窑场,青花和粉彩是永远的主角。这与当下浮躁、逐利的社会心态不无关系。历史告诉我们,白釉的盛行年代,都是简素、隐逸的哲学深入人心之时。不过,云淡风轻的白釉似乎并不在意,它永远都不会热烈的推销自己,而是用一种清冷、绝世的姿态,等待人们再次拥有发现白釉之美的心灵。
《瓷之色》
《试论中国白瓷的起源》
《马可波罗“中国白”细考》
《明清时期德化白瓷瓷塑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