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发(他又跑到人才市场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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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七八奖平方”

第二天一早,林龙海找门卫老曹借了辆自行车,丁辉也跨上林龙海他们的共享自行车,两个人一起向隆昌路方向骑去。

杨浦人才市场离水产研究所并不远,九点一刻的时候,两人已经到了人才市场的门口。门口人不少,但秩序井然,大家都排着队,依次进场。丁辉和林龙海随着人流进入人才市场,嚯,里面还真不小。

昨天晚上回到宿舍,丁辉就把自己带来的毕业证书、学位证书和毕业成绩单的复印件,三张为一组,订在一起,连夜制作了50份这样的三件套,每张都写下了自己的BB机号码。进了市场,丁辉从背包里拿出这些三件套,分给林龙海二十套,两人约定一个小时以后回到大门口集合,现在分头行动。

人才市场里大约有一百多个摊位,丁辉挨个看,只要发现没有专业限制、没有工作经验限制的,丁辉就上去谈谈,如果对方同意,就递上一份三件套。一个小时转下来,丁辉发现杨浦人才市场里招聘的职位主要是以机械、计算机、冶金等专业性比较强的工作为主,而且绝大多数都需要工作经验。偶尔碰到个无专业和工作经验限制的,对方看到他的专业也都会把他的三件套客气地退回来,甚至还有一个人看到他的专业哈哈大笑,说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养鱼的专业。一圈下来,丁辉连求带塞,一共就送出去四份三件套,回到大门口碰到林龙海才知道,林龙海连一份三件套都没送出去。丁辉大受打击。

出了人才市场,丁辉在门口的报摊上买了份《人才市场报》,报上都是大大小小的豆腐块招聘信息。

“走吧!”丁辉刚要看报,林龙海说道,“咱别在这看了,回宿舍一起研究吧。”

两人这又骑车回到宿舍。施大海在宿舍都等急了,他要到女朋友那吃午饭,丁辉连忙把车钥匙给了他,然后和林龙海两人一人两页报纸研究起来。

林龙海知道丁辉找工作的目标,看到略微合适的就用笔圈起来,丁辉则是直接抄在自己的本子上。

“丁辉,”正当丁辉抄得起劲的时候,林龙海突然叫道,“快看,这个太合适你了。”

丁辉接过报纸一看,原来是南新雅大酒店的一则招聘启事。酒店要招一个海鲜池的管理员,要求有海水养殖经验,海水养殖专科学历以上者优先考虑。有兴趣者请将简历邮寄到上海市黄浦区九江路700号人力资源部收。丁辉连忙把这条重要的信息抄在自己的本子上。

中午的时候,林龙海带着丁辉到研究所的食堂打饭。研究所的食堂只提供中午一顿饭,周一到周五,周末不开。现在丁辉办过了借宿手续,到食堂吃饭也就顺理成章了。吃过中饭,丁辉到邮局买了三十个信封和一些邮票,回到宿舍开始了自己的自荐工作。

对抄下来的每条招聘信息,丁辉都会有针对性地写一封自荐信,然后连同自己的三件套装进信封,在信封上认真地写上对方的地址和联系人,最后留下自己的地址“上海市杨浦区佳木斯路265号上海水产研究所林龙海转”。

折腾了一下午,丁辉完成了十一封信,每完成一封,丁辉就在自己的本子上的招聘信息边上打个勾,做完第十一封信的时候,丁辉一看都快六点了,小本子上的招聘信息也就剩下七八条了。这个时候林龙海回来了,他下午没事干,找所里的老乡聊天去了。

“好了,明天再弄吧!”林龙海回来看到丁辉摊的这一桌子,说道,“咱们吃饭去,还去昨天那家海鲜饭店。”

“咱们不等施大海了?”丁辉问道,“他也该回来了吧。”

“不用等,他今天晚上不回来的,住他老婆宿舍。”林龙海边说边从床头柜里拿出包烟,“走吧。”

“好,但咱们先去把这些信寄了。”丁辉从桌上拿起那十一封信,跟着林龙海出了门。

到邮局的时候,邮局已经关门。丁辉一封一封地把十一封信投进了邮局门口的邮筒中,在投那封寄到南新雅大酒店的邮件时,他特意在信封上亲了一大口。投完十一封信,丁辉双手合十,又向邮筒拜了拜。

“快走吧!”林龙海催促道,“我都饿死了。”

到了昨天吃过的海鲜饭店,丁辉和林龙海点了几个新菜,又叫了几瓶冰力波。没有了施大海和杨静在,两人回忆起了大学时光,作为同班同宿舍,林龙海和丁辉一起住了四年,算是知根知底了。看着老同学现在的状况,林龙海不禁问起了丁辉今后的打算。

“三个月,我给自己三个月的时间找工作。”丁辉坚定地说道,“如果找不到我就回常州找,总能找到的吧,我想。”

“两个月吧,”林龙海说道,“两个月如果找不到,你就到我们养殖场干。”

“你们养殖场,算了吧,”丁辉不屑地说道,“你们正式职工才七百块,我要是合同工那不是更少。”

“七百是我们的基本工资,”林龙海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听老员工说,我们养殖场是有年底分红的,听说他们去年年底每人分了四千多呢。”

“你们还有分红?”丁辉听了有点动心,“那还不错啊。”

“而且我今天听我前辈老乡说,我们所明年要改制了。”林龙海又告诉丁辉一个今天听来的小秘密,“大家多劳多得,两个养殖基地自负盈亏,赚钱了除了上缴所里一部分,其他的完全可以自己分配。”

“这是什么意思?”丁辉不解的问道,“自负盈亏,那要是亏了,是不是连工资也没有?”

“工资所里兜底,”林龙海说道,“自负盈亏就是我们奉贤养殖场要是赚得多,可以拿得更多。你就考虑考虑吧,要是找不到工作就来我们养殖场。”

“那行,两个月,”丁辉算是答应了,“如果找不到我就跟你干。”

“其实我问过他们合同工,”林龙海把合同工的情况大致给丁辉介绍了一下,“差不多五百多一个月,年底和我们一样有分红,不过分红大概只有我们正式员工的一半。”

看着老同学接受了自己的建议,林龙海也挺开心,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下了。林龙海不敢告诉丁辉养殖基地里的合同工做的是多么辛苦的工作,也不敢告诉丁辉自己在挖泥修塘的时候被水里的钢鳅咬的大包到现在还化着脓。他知道老同学什么都好,就是吃不了太大的苦。

这一晚两个人都比较开心,酒也就喝得多了点,结账时候丁辉还是没有抢过林龙海,又是林龙海买的单。晚风中,两个微醺的大男孩摇摇晃晃相互搀扶着,大声唱着“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向水产研究所走去。

第二天,两人都睡了个懒觉。丁辉起床后继续他的自荐邮件工作,林龙海又跑到老乡那里去打探消息。下午的时候施大海回来了,还买了几个菜,给林龙海和丁辉做了茭白炒肉丝、鸡毛菜和一个丝瓜汤。

吃完饭,林龙海和施大海都早早休息了。丁辉听林龙海说因为路程远,他们路上要花四个多小时的时间才能到养殖基地,所以早上要很早出发,不然就要赶不上基地里的午饭。

周四一早,林龙海和施大海就出发去了养殖场。丁辉又跑到人才市场碰运气,照例不会有什么结果。丁辉在人才市场门口和其他的求职者聊了聊才知道,杨浦因为是工业区,技术要求比较高,所以对专业比较有要求。隔壁虹口区招聘的比较多的是营销岗位,专业要求不高。

虹口人才市场在中山北一路上,周一和周三开门。丁辉想着下周要换到虹口人才市场转转运气。回到了宿舍,没了舍友,丁辉也就懒得一个人做饭,到超市买了包榨菜,就着三块一份的安徽料理炒面应付了晚饭。

周五一早,丁辉又去报摊买了《人才市场报》,回到宿舍潜心研究,仔细寻觅,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下午的时候,杨金发回来了,还带回了十五条挺大的河鲫鱼。杨金发手巧,捡出两条大的弄得干干净净,一条红烧、一条炖汤,香气扑鼻。丁辉从超市买回来两瓶冰力波,和杨金发在宿舍过起了周末。

“老杨,明天我要去我大舅舅家。我看你这河鲫鱼不错,要么卖我五条,我拿去给我大舅舅。”丁辉想起周六要去大舅舅吃饭,空着手不好看,吃着新鲜的河鲫鱼,突然想了起来。

“卖什么卖,你直接拿就是了。”杨金发豪气地说道,“反正我自己也吃不掉,那些鱼我都冰在所里的冰箱里,明天我给你去拿。”

“那,谢谢啦老杨。来,兄弟,干了。”丁辉和杨金发碰了一下酒杯,一仰头,干了杯中的啤酒。

周六的下午,丁辉拎着一个透明的装着鱼和冰块的大塑料袋,在公交车上人们奇怪的眼神注视下上了115路。他的目的地是上海火车站,他知道从火车站南广场有能到大舅舅家的公交车,其他的从水产研究所到静安寺的线路他还不知道,安全第一,对于刚到上海的丁辉来说顺利到达最重要,是不是绕了远路以后有机会再慢慢研究。

车到上海火车站北广场,丁辉拎着的这袋鱼开始慢慢融化了,水滴滴溚溚的。丁辉连忙快步钻入地道,前往火车站南广场。

一出地道,站在南广场上,那个印象中的上海,立刻又回到了丁辉眼前。这一周在杨浦的生活让丁辉接触到的是一个和从前认知里完全不同的上海。现在穿过地道,丁辉仿佛完成了穿越,那个他熟悉的上海此刻又回来了。

走上公交车,车上早已经是人满为患。丁辉挤到靠中间一点的地方,把那袋鱼放在脚下,用两只脚夹住,袋子散发的丝丝凉意正好让丁辉在拥挤的人群中感到些许的快慰。车子慢悠悠地开着,沿线尽是浦西的繁华之处,商业街、高楼大厦、汹涌人潮,这样的大上海才是推动丁辉来上海的原因。

“我要找个市中心的工作。”丁辉心想。

车到市西中学门口,丁辉走下车。市西中学是丁辉大舅舅女儿、也就是丁辉大表姐王天颖毕业的学校,王天颖自小成绩优异,大学更是考进了丁辉梦想的学校——同济大学,现在已经参加工作三年了。

拎着基本已经完全融化的河鲫鱼,丁辉快速穿过马路,转进愚园路上的居民小区愚谷邨。大舅舅家住的是大舅妈家留下的老房子,一楼的厨房是整个楼层大家通用的,大舅舅家占据了一楼半的一小间和二楼的一大间,所以二楼的厕所可以算是大舅舅家独用的了。

推开一楼的门,丁辉看见大舅妈正背对着他在炒菜。

“大舅妈,”丁辉叫道,“我来了。”

大舅妈转头看是丁辉,连忙“哎”了一声,顺手把煤气炉火拧到最小,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走过来拉着丁辉的手。

“快上去,快上去,”大舅妈招呼着丁辉上楼,说道,“侬舅舅帮王天辉等侬半天了。噢,来就来嘛,还带啥物事啊。快放到上头的冰箱里去。”

虽然丁辉不会说上海话,但从小就在老妈的上海话的熏陶下长大,听完全不成问题,说的话要算是洋泾浜了。大舅妈从小就在静安寺愚谷邨长大,算是最最正宗的上海人,但她年轻时候曾经到天津读大学,对于丁辉说的普通话也是习以为常。

一楼半的小间被大舅舅家用作餐厅和大表哥王天辉的卧室,丁辉每次单独来上海住大舅舅家的时候,大舅舅都会临时支个行军床放在小间中给丁辉睡觉。当丁辉走进小间看到这张熟悉的行军床时,他知道今天晚上他又要睡在这里了。

四方的饭桌上已经摆上了三四个菜,大舅妈把鱼放进冰箱,拍拍丁辉的屁股。

“快上去,伊拉来勒大房间。”大舅妈说道,“等一歇,菜烧好了,下来吃老酒。”

推开大房间的门,丁辉看到了大舅舅和大表哥,两个人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电视,不用问,一准是申花的足球。自从不知道哪一年上海申花获得了甲A的冠军,大舅舅和大表哥立即就成了申花的球迷,一到比赛日雷打不动地守在电视机前看电视,激动的时候还要做大呼小叫。

“大舅舅,大阿哥。”丁辉叫了一声,“我来了。”

“啊,丁辉,来了,坐。”大舅舅叫了声,眼睛都没有离开电视机,“快过来看比赛。”

丁辉对比赛没什么兴趣,但也不好意思推托,坐了下来。丁辉注意到大舅舅家也换了新的21寸大彩电,刚才在楼下小房间,丁辉就看到了大舅舅在八十年代买的那个14寸彩电,估计现在是用作吃饭时看的了。

面对着新电视机,丁辉经过了对他无聊但是对球迷激动不已的半个多小时。比赛结束了,父子两个又兴奋地讨论了一会,直到大舅妈连喊了两遍开饭了,才兴致未减地下到一楼半,开饭。

大舅妈还在楼下忙活收拾着,大舅舅开了三瓶冰啤酒,三个男人先喝了起来。丁辉像这样在大舅舅家吃饭不下三十次,知道最好的下酒菜就是大舅妈自己做的土豆色拉。这不,这道菜今天又出现在餐桌上了。

大舅舅告诉丁辉大表姐出差到外地做项目了,又问了下丁辉的近况和打算。丁辉稍微夸张了一点,说工作已经有了点眉目,应该近期就能上班。大舅舅点点头,表示认可。然后告诉丁辉十月一的时候让丁辉把爸妈叫到上海来。

“为什么啊?”丁辉问道。丁辉本想“十一”回趟常州老家,自己的BB机号码很多中学同学还没有通知。如果找到工作,还有不少衣服被褥也要带到上海,十月一号回家是很多事情要做的。

“我们要搬家了,”大舅舅笑着说道,“叫你爸妈过来看看我们的新房子。”

丁辉听大舅舅介绍他们单位给他置换了一套新房子,五楼,独门独户,三室一厅,一百多个平米,在20路公交车到底的中山公园附近。

“这下,你阿哥、阿姐都有自己的房间了。”大舅舅感叹道,“你爸妈来我们家再也不用打地铺了。”

其实丁辉一直对大舅舅家在上海的生活充满了羡慕,当然,除了住房以外。大舅舅家吃得好、穿得好、见的市面多,八十年代家里就开始看彩色电视。但在住房方面,丁辉家一家三口五年前就已经在常州住上了三室一厅,大舅舅一家四口还挤在这小小的两间老房子里,厨房还要和大家共有。现在听到大舅舅要搬新家这样的好消息,丁辉是真替大舅舅一家开心。

“不过,就是这中山公园好像远了点。”丁辉心想。

“现在,上海人讨论的都是房子。”大舅舅感叹道,并用手指着电视机说道,“喏,就是这个‘七八七八奖平方’的节目,现在全上海都在看,赢的人奖励一套78平方米的新房子,一步登天啊。”

丁辉看了一眼电视,上面正在放的是一个叫“智力大冲浪”的节目,嘉宾正在答题闯关。丁辉对这个也没什么兴趣,这事离他太远了。

开第三瓶啤酒的时候,大表哥王天辉给丁辉使了个眼色,丁辉心里明白,连忙对大舅舅叫道,“最后一瓶,最后一瓶。”

吃完饭,丁辉帮着大舅妈收拾好碗筷,擦好桌子。大舅舅和大舅妈回房间休息去了。他这才小声地询问大表哥是否晚上有活动?大表哥嘘了一声,让丁辉等到大舅舅房间关灯睡觉以后。

大表哥是标准的上海少爷,从小吃穿不愁,加上又是家里的长子长孙,更是备受宠爱。抽烟、喝酒、麻将应该算是大表哥的三大爱好,对钱更是满不在乎,当丁辉还在大学里洗五毛一次的学生澡堂的时候,大表哥就洗着六十块一次的豪华浴场。丁辉的第一次到录像厅看录像、第一次到大饭店吃饭,都是在大表哥带领下完成的。至今丁辉还记得第一次到录像厅看的是《上海滩》,第一次大饭店去的是绍兴饭店。

晚上九点,估摸着舅舅、舅妈都已经入睡了,大表哥和丁辉轻轻地出了门。走出愚谷邨大门,大表哥顺手拦下一辆夏利出租车。

“到JJ。”大表哥对司机说道。

JJ是个巨大的迪斯科舞厅,丁辉早就听大表哥说过,今天第一次见到还是被震撼住了。巨大的舞池中,躁动的人群在疯狂的音乐中摇摆着、扭动着,丁辉不禁也随着节奏笨拙地晃了起来。

大表哥买了两瓶蓝带啤酒,递给丁辉一瓶,冲着丁辉喊了几句,巨大的音乐声中,丁辉也没听清楚大表哥说了什么,刚想询问,发现大表哥腰间的BB机闪着红光。丁辉连忙指给大表哥看,大表哥看了一眼自己BB机上的文字,一把拉着丁辉出了JJ。

JJ的门口簇拥着众多的人,或许是周末的缘故,大表哥和丁辉等了十多分钟才拦下一部普桑出租。

“到淮海路茂名路。”大表哥对着司机说道。

JJ才待了十多分钟,丁辉都替大表哥心疼门票钱,但是没办法,丁辉说不出口。

车到淮海路,大表哥带着丁辉走进了一家漂亮的饭店。丁辉进门的时候注意到这个饭店有个妩媚的名字——夜上海。原来是大表哥的几个牌友叫他出来吃夜宵,长脚、小阿三、老红梅几个人都是丁辉认识的,他们和大表哥打麻将的时候,丁辉在旁边没少端茶送水。

小阿三带了瓶五粮液,几个人很快就喝光了,老红梅又点了瓶红酒,没几下也就见底了。

“咱们再一人弄两瓶啤酒,”这时候大表哥说道,“今天凑个‘三中全会’。”

喝完回到舅舅家中,已经快要到两点钟了,大表哥很快就睡着了。丁辉虽然也喝了不少,但激动的心情让他兴奋得不能入睡。上海的夜是美丽的、繁华的、激情的、丰富的、魔幻的,这样的生活是丁辉所向往的,而这样的生活又是老家给予不了丁辉的。

“我要留在上海!”丁辉默默地许下了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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