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粪(屎尿里的经济)
今天说的话题很有“味道”。
列位如果正享美食,可以先收藏了此文,稍后蹲到马桶上看,最为合适。
先问大家一个问题:人一天有3急,屁急屎急尿急,贤愚难逃,那么,你知道你这一生能排泄多少粪便吗?你排的粪便能卖多少钱?
1.人一生排的粪便量估算
飞春读传在查史料时,无意发现这个数据:
人每天平均如厕6—8次,一年2500次左右。新加坡公厕协会推算,人一生上厕所的时间,大概是3年(不知道他们怎么算的)。
以平均每天排大便约400克计算,人一周内排的便量约为2.8公斤。一年间,一个人的排便量将达到大约145公斤。
小便每天1500ml,每天约1.5公斤,一年547公斤。
二者加一起,一个成年人一年正常排泄的大小便,近700公斤。
如果以寿命75岁来算,折去16岁之前70岁之后的半数,一个人一生生产的大小便重量,大概是4.55万公斤。
不算不知道,45吨的重量,堪比六七头大象了!
那么,这六七头大象大小的粪便,有利可图,可以卖钱吗?
答案是肯定的。
2.你的粪便值多少钱?
当下的粪便,如刘德华所唱,“只需一个按钮,它会冲去你所有烦忧”,全部排入下水道进入污水处理系统了。
当然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但在古时,也就是抽水马桶引进城市生活的几十年前,大小便的处理,还是沿袭千百年来中国的古传统——沤粪施肥。
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没有粪肥的庄稼,不可想象。粪肥不力的庄稼,也足以让农民破产,所以,这人畜粪便,便是宝贵的肥料,种田多多益善。
古时,农民去人口集中的城市收集粪便,运来施肥,这渐渐催生一种肥料市场,专门干这行的,叫粪夫。
据民国史料,粪夫从城里人家掏粪,把你一家人的粪便装车拉走,是不给你钱的。而且如果你要让他帮你刷马桶,你还得给他点打赏。
但粪夫把你的粪便晒干变成肥料,就可以卖钱了。
这个价格,对老农说还不菲,随着市场供需等原因波动。
民国24年的南京,一个“益农粪便经销社”承包粪肥的收集供销,6-9月份,淡季,每船1元,转卖给农民,每船7元。
冬春之际,农村需肥,市场水涨船高,每船收购三四元,而卖农民时,高达十七八元。无力购买的农民,“竟至痛哭流涕”。
3.粪业生态①——粪夫的职业病
事实上,农民的不堪承受之重,只是粪业市场的一个末端。
算清一桶屎尿的利益链条,得从它的前端——粪夫开始。
粪夫,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小编上初中时,一赶马车的老汉每隔数日到校挖粪,满载而归行经教室前,总快马加鞭,匆匆若逃,一路污秽臭气熏天,同学皆掩鼻哄笑。
马车机动车拉粪,已经是粪夫现代化的工具了。民国时的粪夫,都是苦力工,背上一木桶,高1米,径3尺,可容粪85斤。
他们背着大木桶,走进城里富贵家,卸下木桶,用粪勺从茅坑中掏出污秽,灌入木桶,背起走进下一家。
每日早晚,还要推车摇铃,停在街巷胡同,各家户闻铃倒马桶,不多时粪夫即满载而归。
粪夫的辛苦在于雨雪天。
筚路蓝缕,衣不遮寒还不说,天寒地冻,背着百十斤重的木桶,过门槛上台阶,一不小心就会滑倒,弄个污秽满身,也只能有苦难言。
粪夫的悲哀在于所得甚少。
1930年代北平,一个被粪厂雇佣的粪夫,每月大概收入五六元银元。另外厂里每天管两顿饭,馍蘸酱配大葱。
根据当时的物价,1银元可买6斤好猪肉。
一个粪夫满勤出工,完成任务,加上给住户刷马桶的小费收入,一个月也顶多在10元银元左右。
粪夫的危害在于职业病。
常年背桶,粪夫脊柱会出现变形,嗅觉失灵,臭味难消。这些职业病在所难免。
然而,最伤害的不是这,而是社会的歧视。
4.粪业生态②——粪道里的血海深仇
粪夫产生于清嘉靖年间,当时北京修长城,市民与外隔绝,城内人粪便无法运出,到北京谋生的山东大汉掏粪卖农民,粪业肇始。
后来康熙年间,北京人口大增,为住户掏粪的粪夫越来越多,便有了自己的行道行规,那就是,按街道划分地盘,一个粪夫只能挖约定好的那几道街巷的。
此即为粪道。
粪道里的学问复杂。
复杂就复杂在一个“利”字,道不同,粪不等,利自然不一样。
有人问,粪便屎尿会有个啥不同?
外行!
隔行如隔山,这屎尿里当然有优劣肥厚了。
衡量屎尿的标准是它的肥力,也就是它里面能给庄稼带来的营养的多少。
不说不知道,一说你恐怕笑掉大牙,吃的好,拉的营养也丰富,吃得薄寡,拉出来的也没有什么回收价值。
所以,粪夫们知道,富贵人家屎尿好。谁的粪道里的富人家、大户家、权贵家多,那他的粪就肥,价格就好,品、质、量都“五星级”的,自然收入就高。
所以,粪夫们常为粪道争得你死我活,大打出手。有句行话叫“宁可牺牲性命,也绝不能牺牲粪道”。
这里面的黑白帮道,江湖规矩,深着哪!
1925年3月11日的北京《晨报》,就报道过一则“粪夫之争屎战”,说双方为争粪道,用粪叉、粪勺当街打了起来,最后警察出动才平息,被打粪夫,轻伤11人……
粪道可以交易,清光绪年间,一股普通的粪道,就几十两白银;
到了1920年代,100户的粪道,价值五六百元银元;
1930年代,战乱价格也低,跌至二三百元。
5.粪业生态③——一个粪阀多有钱?
有苦力,有江湖,有市场,随之而来的,必有欺行霸市的“粪头”。
一桶屎尿收到车里,运到厂里,晒干、存放、倒卖,这庞大的利益链上,也有大鳄垄断,他们顾打手,招小弟,买奴婢,开粪厂,兼并火拼,做成黑市老大。
此即为“粪阀”。
他们干的是粪便生意,享受的却是锦衣玉食。
比如北平一个叫于德顺的。
他18岁从河北流浪入京,从最底层的掏粪工人干起,偷偷摸摸挖别人地盘的粪道,通过一帮弟兄黑白道扩张,做成称霸一方的大粪商。掌握了业内话语权,最后成北平市粪夫工会主席、粪便事务所主任。
而他的资产也惊人,几十年的粪业里摸打滚爬,到解放前,已占有北京城内36股粪道,在京城有8所房产、100间房屋、商铺2处,良田1550亩。
他在屎尿生意里发迹,给自己的粪厂起名“金汁行”,也真是名副其实了。
6.垄断之害,粪夫之恶
任何市场做大影响了民生,都需要规范。
粪夫们虽然可怜,但粪道粪阀垄断后,也给老百姓带来极大不便。
比如,粪夫在逢年过节会向户主要小费,你不赏脸,他就怠工,找个借口就不给你掏粪。三伏天的高温,三五天就让你家“大满贯”,粪秽狼藉、便桶浚溢。
你指责他,他再拖你10天,你找其他粪道粪夫来挖,别人又不敢。真是粪夫把市民整得服服帖帖。
这就是1930年代北平粪业发展起来后,形成的一种垄断。
垄断害死人,渐成社会大问题。
于是,北平政府出台制度法规,从粪夫执业规范到管理监督,进行了几次深度改革,统一粪夫工装、号衣、号牌、出城时间、投诉惩办等。使得粪业走向正规。
当然,粪阀们也抗议罢工几次,最终逐步走向规范。
粪业的发展,在各地不完全一样,但在抽水马桶普及前,其发展大概轨迹相似。由初生到壮大、到垄断、到整治,到加强监管,收购国营……
总的来说,粪业是近代史上一个富有中式特色的产业。在外国人看来,很难理解,因为外国人虽然也有农耕施肥,但多为牲畜粪便,而把人类粪尿视为污秽,排至阴井。
尤其是当看到未加盖的拉粪车缓缓过市,一路污秽淋漓,漫天恶臭熏人,路人掩鼻躲闪的时候,外国人不禁感叹“卫生成为展示中国贫弱的一种论述”。
7.粪便收入曾是财政支柱
奇怪的是,尽管粪业如此饱受国外诟病,但在上海租界,工部局仍然三令五申,不让人们使用新式抽水马桶。
1906年7月9——14日的一份《字林西报》上,就连日刊登了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的一份公告:
“禁止建造使用抽水马桶、化粪池、蓄水池,以及存放污水或粪便的永久性容器……”
究其原因,仍然逃不开一个“利”字。
据史料,随着租界人越来越多,粪便生意再次令人垂涎,工部局与掏粪者签下合同,一年光卖粪钱都6060大洋。
这还是1865年的价格。
市场水涨船高,到了1899年,租界粪业对外承包费38400元;
1902年,涨到49200元;
1905年,63600元;
……
从1899到1919年,20年,上海租界工部局的对外卖粪价格,从3.84万涨到18.06万元。粪便收入一直是工部局坚挺的财政支柱,“实际上一直是上海的一项财政收入”。
屎尿里的财政,粪秽里的经济,实际上,人类粪便的处理,一直是关乎人类卫生健康、文明文化、风水风俗、经济利益、乃至国计民生的大问题。
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如今的粪业,早已远离我们的生产生活,厕所革命让文明开化来得更为深入,而历史中的那桶屎尿、那有味道的粪夫,和它背后复杂的利益生态,除了我们的父辈,在未来或许无人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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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献参考:
王煦《民国时期背景的粪夫群体与清污体制改革(上)》(《文史天地》2015年3月3日)
仝祥瑞《北京的粪夫与粪阀》(《武汉文史资料》2016.6.20)
焦存超 陈业新《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拒绝新式粪秽处置系统的原因探析》(《上海交大学报》2016年第6期)
中国科学院上海经济研究所《上海解放前后物价资料汇编1921-1957》(上海人民出版社1958)
马红梅《民国时期南京城市环境卫生管理(1927-1937)》(南京师范大学2013-04-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