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绘画题材漫谈系列之二十八

泰者，本意通也，寓意安也。《周易》中泰卦由下乾上坤组合而成，其卦象释义为“小往大来，吉，亨。”天地交而万物通，由此形成万物和顺昌盛的一派欣欣向荣的美好景象。而作为六畜之一的羊，其形象温顺和美，自古就是一种灵兽和吉祥物，含有一种美好吉祥的象征意味，汉代许慎《说文》云：“羊，祥也”。取其谐音，三阳开泰这种美好的寓意，形诸成开泰图中，羊当仁不让成为领衔主演的独一无二的主角。

羊的形象在美术史上很早就占据着重要的一席，羊图腾的崇拜在先民中由来已久，商周时期的青铜羊尊这样的国之重器就是一个鲜明的例证，在早期的原始绘画中羊的形象也经常出现在一些陶器中。而留存下来的传世绘画作品中，羊的形象早在唐代的一些绘画作品中屡有出现，比如阎立本的《职贡图》、周昉的《蛮夷执贡图》等作品中，羊作为一种贡品本身就含有一种祝福的意味。

唐 周昉 《蛮夷职贡图页》

但就画史上流传下来的作品来看，真正以羊为主题来表达吉祥寓意的画作始与宋代，最著名的有苏汉臣的《开泰图》和陈居中的《四羊图》。苏汉臣的这幅《开泰图》很显然是充满着吉祥寓意的画作，画面正中一个打扮华贵的童子骑着一头大羊，而一群热闹欢腾的小羊们簇拥在周围，使整个画面充满着一种富贵气息。画面的背景采用松竹梅岁寒三友的组合，而其中一只栖在树梢的喜鹊和旁边一只翻飞的喜鹊，隐含着喜鹊登梅的喜庆寓意。这幅作品采用多种吉祥寓意的画面语言，层层渲染，而很显然，画面中的羊更是将整个画面的吉祥寓意表达的淋漓尽致，整幅画面带有院画的典型特征，主题突出，设色典雅，线条流畅，带有浓郁的装饰性特点。南宋陈居中的《四羊图》画面充满着祥和宁静的氛围，似乎是一个四口之家的家庭组合，四只羊儿在山坡上或悠闲地伫立，或顽皮地嬉闹，呈现出一派动静皆宜的散淡悠远的气息，构图简洁大方，笔墨素雅精炼，但整个画面通过山坡的一角来展现出高低错落的景致，赋予了画面一种和谐的律动感，和美如意的感觉扑面而来。

宋 苏汉臣 《开泰图》

南宋 陈居中 《四羊图》

从早期的羊画来看，这种吉祥寓意的画作在羊的数目上并不固定，在程式化上并没有走向最终的定格。元代赵孟頫的《双羊图》这幅作品，延续了宋代院画那种典雅的风格，整幅作品灵动有致，一派祥和，韵味无穷。由此可见，在早期这类画作中，羊本身的美好寓意是画面画外之意的重要的符号性标志，这种表达手法传统绘画中屡见不鲜，也是传统吉祥文化最耐人寻味的独特个性之所在。而且从这一主题画作的诞生来看，源于皇家国泰民安的心理需求而形成的审美偏好，是这一主题画作与生俱来的流淌在血脉里的原初因子，使这样的主题画作天生带有一种高贵雍容的气质，在笔墨和设色等具体技法上更倾向于工笔的风格去表达其中内在的美好寓意。

元 赵孟頫 《双羊图》

明 朱瞻基 《三阳开泰》

承接宋元时期的院画的主题和风格特征，真正的三阳开泰图这种经典的范式成熟于明清时代，而且尤为经典的是明宣宗朱瞻基和清乾隆帝弘历都曾经亲手绘制了《三阳开泰图》，可以说这两幅御笔作品将开泰图这一作品的主题样式定格在三只羊的组合之上，从而定义了一种全新的开泰图组合。文韬武略的朱瞻基的风格刚柔相济，他的《三阳开泰图》在温和的画面之下自有一股皇家的威严，整幅作品由一只慈爱的母羊和两只蠢萌的乳羊组合而成，在文人笔墨情趣的素雅画面中透露出依稀可辨的帝王心思和皇家气派，而画面上的三阳开泰的题款寄寓着家庭和美母慈子孝的伦理价值观的同时，更透露出作为天子对江山稳固黎民安康的一种美好祝愿。乾隆皇帝的御笔《三阳开泰图》整体风格延续了赵孟頫的《双羊图》的笔墨风格和构图模式，不设背景，画面主题直截了当，三只羊一字排开，特别是右边两只羊几乎完全临摹赵孟頫的《双羊图》而成，画面左侧长长的题跋《开泰说》将这幅作品的寓意由来和绘制此图的心愿诠释的清楚明白：

开泰说。阳交三而成泰，此则刘琨、柳宗元等开泰之说所由昉乎。泰者，通也，又安也。小往大来，内阳外阴，与夫任下事上，君子小人之义，注《易》家论之详矣。余以为，泰之所以为泰，在九来居三。泰之九三，即乾之九三也。乾之九三曰，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盖，必有此乾乾惕厉，然后能安而弗危，通而弗塞，以常保其泰也。故本爻即曰，无平不陂，无往不复；使无乾惕之意，则平者陂而往者复矣。又继之曰，艰贞无咎，益深切而着明。盖艰贞即乾惕也，必乾乾以知其艰惕，若以守其贞，然后得无咎。两爻呼吸相通，无不于稾稾危怀，三至勖焉。元圣训后世之意笃矣。凡观象玩占者，皆当以是为棘。而有抚世御民之责之人，尤不可不凛渊冰而戒盈满，祛安逸而谨思虑，庶几恒守其泰，而不至失其道，以流入于否。后世贤臣持盈保泰，忧盛危明之说，胥不外乎是尔。羊者阳也，古人因字寓意，多为此图以寓开泰之义，因一仿子昂法并书向作《开泰说》以迓新韶。乾隆乙巳新正御笔。

清 弘历 《三阳开泰图》

清 郎世宁 《开泰图》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正是明清时代两位皇帝的御笔加持，在传统的文化语境中，使这种图式具有某种金口玉言的晕轮效益，并逐步在皇亲贵胄的带动下，逐步在社会上蔚然成风，在民间得到了广泛的热捧。乾隆皇帝时期的宫廷画家郎世宁采用中西合璧的方式创作的《开泰图》使这一图式更是达到了一种新的美学境界，更写实传神地表达出其中的美好寓意，而清代后期任伯年一生中更是创作了多幅《三羊开泰图》，从一个侧面证明了这一图式在民间的受欢迎程度。而后这一图式在民间的滥觞可谓蔚然大观，在年画、瓷器和木雕等民间工艺品上随处可见，成为一种妇孺皆知的吉祥样式。

清 任伯年 《三羊开泰图》

清 任伯年 《三羊开泰图》

当三阳开泰之候，正方物出震之时。开泰图这种经典的吉祥类题材，从一开始的羊数不定到最后的三羊鼎立，其寓意越来越程式化和固定化，表明着一种对生命和命运最美好淳朴的向往，愿一切安好，愿流年无忧，在岁月的坦途上展现出吉祥如意的和美姿态，直至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