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历史感兴趣的朋友估计许多对万字符（卍卐）都不会太陌生，因为在中国现有的许多古建筑里，特别是跟佛教相关的一些建筑里，万字符可以说都是非常常见的一种古代符号。在中国，它被普遍认为是吉祥的标志，很有正面意义。但非常有意思的是，这个曾经在中国等亚洲国家民间观感非常好的标志，在上世纪上半叶却成为了纳粹德国国旗与国徽的核心标志，那么这又是为什么？当时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个标志在德国火了，而且其含义也发生了异化呢？

古代世界的万字符

万字符在古代中国常见可以说是一个常识了，另外一些朋友估计还知道在佛教起源的南亚次大陆，也就是印巴和尼泊尔等地，它也是常见的标志。但如果说万字符在古代的世界各地都很常见，恐怕有些朋友就会感到意外了。

梅基涅出土的猛犸象牙，其中一块上刻有万字符

其实根据现代的考古发现，目前世界上已发现最早的万字符既不是出土于印度，也不是出土于中国，而是出土于东欧地区的乌克兰。1908年在乌克兰梅基涅（Mezine）出土的一个猛犸象牙上，人们发现上面雕刻的一只鹳（一种鸟）身上有万字符标志，这个象牙器物被认定是1.2万年前到1.5万年前的产物，因此可以说至少在1万年以前，万字符就已经出现在地球上了。

而在古代世界，万字符绝对是一个跨文化的存在。在公元前6000年到公元前3000年位于巴尔干和中欧地区的温查文化也出土了大量带有万字符的器物。在今天阿尔巴尼亚等民族的祖先伊利里亚人的文化遗址里，许多太阳的标志都被变形成了万字符的形状。而在以巴比伦为代表的两河流域古文明，则曾经发行过大量带有万字符的钱币。后来欧洲文明的摇篮希腊和罗马文明里也都有许多花瓶、衣物以及墙壁马赛克装饰上有万字符的图案。

这块古希腊石碑上也有万字符

而在中国，万字符早在一些新石器时代的器物上就有发现。位于甘肃和青海地区的马家窑文化一些器物上就发现有万字符的存在，而马家窑文化的存在时间大约是公元前3300年到公元前2100年。此外，在汉朝的五铢钱上，还有了由万字符发展而来的“万字不到头”图案。

中国古建筑上常见的万字不到头图案

不过万字符应用最多的古文明，还是南亚次大陆的文明，也就是以印度文明为代表的古文明。包括印度教、佛教和耆（qí）那教在内的各种源于南亚的宗教里，万字符都具有非常核心的地位。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后来万字符在中国的流行也跟佛教有一定关联。而且在现代世界多数语言里，万字符都被称为swastika（左旋的万字符卍有时会被称为sauwastika，词源相同，但swastika是统称），而这个词汇就是源自古印度的梵语。

美洲土著（印第安人）传统服饰上的万字符

因此在近代，这种现象曾经被认为是说明这个符号源自某个古代族群，之后随着这个族群的迁徙被散布到了欧亚大陆的各地。不过后来，人们发现美洲新大陆一些文化群体其实也从很早就开始应用万字符图案。比如纳瓦霍人和霍皮人也都使用这个图案，并用自己的语言将其称为“旋木”图案。而这些族群早在上万年甚至几万年前就已经和旧大陆各个族群的先祖之间断了联系，所以也基本否定了万字符有单一起源的认知。因此，现代一般认为世界各地的万字符拥有多种源头，因为它的形状也比较简单，许多学者认为是世界各地的古人受到太阳或者某个彗星形状的启发，发明出来了这个图形。因此这个图形在现代已经很少跟某个特定族群进行关联了。

特洛伊传说与万字符在欧洲

所以刚才我们已经提到，其实早在欧洲的一些古文明遗址里，就已经发现了万字符，后来在北欧的神话里，左旋的万字符被认为代表了雷神索尔的重锤。再往后在基督教统治了欧洲大陆之后，万字符也曾经在基督教教义里被赋予了一些宗教含义，比如有人曾认为它代表了耶稣战胜死亡。在一件保存到现代的古代贵族衣物上，也绣有万字符，而这件服饰属于公元12世纪一位斯拉夫王公。不过相对来说，在欧洲于公元15到16世纪逐渐迈入近代社会之后，万字符的使用也和与之相伴的其它许多古典文化一样，逐渐走向了衰落。

特洛伊传说最具辨识度的标志——特洛伊木马

但这种情况却在公元1870年代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而这个改变的诱因竟然跟在欧洲已经流传了两千多年的特洛伊传说有关。在公元19世纪，现代考古在欧洲得到了兴旺发展。根据欧洲古代的传说去寻找一些传说故事在现实中的可能足迹也逐渐成为了一项热门活动。而在其中，欧洲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特洛伊就很自然地成为了许多人都在寻找的目标。

被一些人认为发现了特洛伊遗址的海因里希·施里曼

在这些寻找特洛伊的学者里，德国人海因里希·施里曼就是其中热情最高的人之一。从公元1871年开始，他开始在土耳其西北部的希沙利克发掘一座古城遗址。结果很快，施里曼在当地发掘出了一座拥有至少7个层次的古城，表明这个地方在历史上曾经至少在7个不同时期存在过一座规模很大的古城。而其中金银财宝最多的最底层，最终被施里曼认定为特洛伊古城（这个观点现代也受到很大质疑），他将大量在当地发现的金银财宝偷运出了当时的奥斯曼国境，可以说发了一笔大财。

而且因为他的大肆宣传，当时欧洲人普遍接受了他发现特洛伊城遗址的说法，这个事件也成为了轰动整个欧洲的一个大事件，这座传说之城被发现也给欧洲人的心理产生了巨大影响。而非常有意思的一点是，当时施里曼从“特洛伊”城发现的大量金银财宝里，有大约1800件器物上都发现了万字符。而这个发现也同样轰动了欧洲，使得万字符的使用很快在欧洲重新热门了起来。

疑似“特洛伊”的遗址出土的万字符图案

其实当时施里曼本人对“特洛伊”遗址里的金银更感兴趣，万字符可以说只是他宣传自己重大发现的一个噱头，所以他只是说这些万字符代表着“我们远祖重要的宗教符号”，并没有对其进行过于深入的研究。但他的这个发现却引发了同时代的法国印度学家埃米尔-路易·比尔努夫的强烈兴趣。因为当时人们已经知道万字符在古代印度得到了非常广泛的应用和推崇，所以比尔努夫很快把这些万字符和印度古典文献进行了紧密结合。

经过对印度古代经典名著《梨俱吠陀》（又译《歌咏明论》）的研究，比尔努夫很快就宣称，世界各地的万字符是在上古时代存在着一个“优等种族”的明证，而这个“优等种族”就是现代许多朋友也非常熟悉的“雅利安人”了。而这种观点又和当时刚刚成型不久的印欧语系的观点结合，成为了在欧洲迅速走红的看法。而且，当时另外一些考古学家在德国境内一些公元6世纪的日耳曼人活动遗址上也发现了部分带有万字符的器物，所以一些德国学者开始鼓吹雅利安人源自德国，印度的万字符也是雅利安人征服印度之后带去的。而这种观点和当时欧洲的种族学说相结合，使“雅利安”很快成为了欧洲家喻户晓的一个概念。

印度教寺庙上的万字符

但以现代眼光看，其实这种说法很明显是当时欧洲学者对印度文献了解有限而且还不知道万字符在世界各地古文明中普遍存在的情况下得出的一种错误见解了。因为“雅利安”这个词虽然确实是来自印度古文献，但它最初的意思是指“尊贵、高贵的人或者贵族”，更多是指一个社会阶层，而不是民族。当然在后来，这个词汇也曾具有了一定的民族含义，但主要是最初发明这个词汇的族群后裔用来自称，比如波斯人从两千多年前开始就不断地自称雅利安人，甚至还曾将这个名称作为国名使用（在中文里，波斯人使用的“雅利安”一词通常被翻译成“伊朗”或者“埃兰”）。但在用于民族之时，雅利安这个词汇所指的范围是非常狭窄的，一般就是局限在伊朗和印度当地的族群，跟当时欧洲学者臆想的整个印欧语系族群是完全不一样的。

万字符的污名化

但因为当时学者们认知的有限，再加上民族主义在欧洲的兴起，所以比尔努夫等学者的误导性见解在公元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还是一度成为了欧洲人的主流认识。在这种氛围下，万字符很快成为了风靡整个欧美的一个热门符号。而且和在中印等国万字符依据不同宗教教义被视作吉祥的象征不同，这时风靡欧美的万字符已经变成了这个被臆造出来的“雅利安”种族的族徽。

著名企业嘉士伯啤酒集团著名建筑象塔上的万字符

而这样到了1920年代，以种族主义起家的纳粹党和希特勒在挑选自己的党徽时，万字符也就很自然地被其选中了。当时万字符在德国又被称为“弯钩十字”（hakenkreuz），一些人还把它视作基督教十字架的一个变形了的展现形式。而纳粹党在自己的党旗上又将万字符和德意志帝国时期的红白黑三色国旗相结合，制成了兼有万字符和红白黑三色的纳粹党旗。

二战前拉脱维亚空军的万字符徽标

在纳粹在德国掌权之后，这面纳粹党旗也就得到了越来越多的使用。最终在1935年9月15日纳粹在德国纽伦堡举行的大规模年度民众集会上，带有万字符的纳粹党旗正式被确定为德国国旗。而在同一天，纳粹德国还通过了两项种族法案，正式禁止了日耳曼人与犹太人通婚。而万字符在欧美被狂热使用在这一时期也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当时除了德国之外，在英国、丹麦、冰岛、爱尔兰、芬兰、拉脱维亚、立陶宛、波兰、瑞典、挪威乃至美国和加拿大的不同组织与机构都曾使用过这一标志。

现代万字符在西方已成为禁忌

但在二战走向尾声的过程中，随着纳粹党及其意识形态的破产，万字符在欧美也迅速从雅利安族群的象征变成了种族主义与仇恨的象征，很快被多数人所唾弃。在战后的德国，这一标志被完全禁止，公开展示甚至能构成足以入刑的重罪。但在亚洲，因为这一标志有着悠久的传统，而且几乎从未和“雅利安”等种族主义相关联，所以在一些宗教场合，万字符仍然得到了相当程度的使用。

根据一些媒体报道，一些德国政治家在2007年曾经推动在整个欧盟范围内将公开展示万字符列为犯罪行为的法案，最终这一法案未获成功，而其主要原因就是欧盟境内大量印度教信徒的激烈反对。但无论如何，因为有过纳粹这一段黑暗历史，万字符在欧美世界至今仍然是极度敏感乃至在某些场合可归类于犯罪的符号，这也可以算是东西方文化差异在现代的一种体现了。（图片来自网络，侵权告知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