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男女(跨性别者)
在一个寻常的夜晚,15岁的女孩小林坐在即将没电的台灯下,伴着阴暗的灯光,拿起一根针扎破了自己的手指。
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她写了一封血书,只有短短6个字:
“救救我,救救我......”
没过几天,“跨性别门诊”的医生潘林收到了这封信,看完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放回了收纳箱。
不知从何时起,收纳箱已经被填满了,里面存放的全是类似的信件。
这些给潘林写信的人,有一个统一的代称,叫做“跨性别者”,它跟带着病态色彩的“患者”不同。
“跨性别者”是指在性别认同、性别表达、或者性别行为方面,与出生时生理性别不符合的人群总称。
这类人往往难以认知自己的身体,他们不是精神病患者,也不是心理障碍者,更不是单纯的“变性人”。
而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无法被定义的“异类”。
在某种环境下,由于性别焦虑,他们可能会患上抑郁症,甚至做出极端的行为,可谓“恐怖至极”。
潘林的门诊里,每天都有十几个跨性别者前来就诊。
在这个屋檐下,发生了太多不为人知的故事,“跨性别者”这4个字,不得不令我重新审视。
“求求你,别给我孩子开任何药物”
潘林医生所在的“跨性别门诊”是2017年开设的,而潘林医生则是国内第一支跨性别序列医疗团队的创建者。
这支医疗团队,整合了不同的医疗科室,接待着一个又一个的“跨性别者”。
潘林医生诊室的桌子上,常备一包抽纸巾,旁边的垃圾篓里,装满了无数家长的眼泪。
一个来问诊的跨性别者刚跟母亲走出诊室,在关门的一瞬间,母亲突然回过头来扔给了潘林医生一张纸条:
“如果你再敢给我女儿开激素,我们全家都饶不了你”!
她们出去后,女孩的父亲又进来了,“啪”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医生我求你了,我宁愿女儿对身体无法认知,也不想让他变成不男不女的疯子”。
潘林叹了口气,陷入了沉思......
还有位家长,迫于孩子的压力在性别重置手术知情书上签下了名字,为了阻止这场手术,他写了数十封投诉信:
“我们怀疑潘林医生为了赚钱,毒害国家青少年”。
“孩子之所以听他的话,是因为潘林医生联合精神科医生给孩子开了药”。
门诊的另一名医生刚给一个跨性别孩子做完检查,家长提着刀就进去了。
潘林说:“说不定哪一天,我也会遇到相同的事情”。
无论是跨性别者还是其家长,他们的行为实在太可怕了。
为了找到原因,我专门登陆到像“知网”这样的数据库,输入关键词“跨性别者”,然而相关文献寥寥无几。
虽然现在社会的开放性和包容性已经有很大提升了,但我觉得“跨性别者”依然很难被人接受。
其中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是:我们对他们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有一次,一位母亲瞒着孩子来到诊室,哭着对潘林医生说:
“我们家孩子才16岁,因为她的事情整个家已经支离破碎了,求求你别给孩子开任何药物”。
女孩的检查报告中,存在着一两项异常指标,它并不影响性别重置,但潘林还是以此为由拒绝了她。
没过几天,潘林医生收到了女孩的来信:“潘医生谢谢你,我实在对身体无法认可,所以我选择了结束”。
潘林立刻联系了相关救援队,这才阻止了一场自杀事件。
从那之后,他宁愿花更多的时间去开导家长,也不会牺牲孩子的权利去妥协了。
“性别焦虑是与生俱来的,他们也不想走向绝路,可是这种感受太痛苦了”。
门诊里10%的跨性别者都是12-17岁的未成年人,潘林发现,他们当中有近一半的人在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了对生理性别的疑惑。
他接触的最小问诊者只有10岁,焦虑的爆发和加剧,一般都发生在青春期。
在采集病史时,潘林医生会问到一个常规性的问题:有无自杀、自残的行为?
离奇的是,90%的孩子都回答了“有”,有些孩子的胳膊上,甚至还残留着刀子的划痕。
相比起成年跨性别者,未成年人是最难干预的群体,他们的自杀率,要比正常青少年高出5倍。
若是给他们做跨性别治疗手术,无疑是在他们的人生中引入了最大的风险。以后找工作怎么办?结婚怎么办?这都是问题。
可若是不治疗,他们很有可能再次走向极端。
所以作为法律监护人,家长拥有最终的决定权,孩子的用药、手术等一切治疗,都要在家长的支持和认可下进行。
但问题是,家长根本无法理解孩子的想法,甚至把他们关到了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孩子为了“自救”,往往会做出更加可怕的事情。
“为了脱离痛苦,我选择不上厕所”
每一年,潘林医生几乎都会碰到因为在家自行切除性器官,而被家长送来急诊的孩子。
这些孩子的下场,大部分都是大出血并发严重性坏死,或者全身性感染。
前几个月,潘林接到了一个家长的电话,他说孩子在家切除了一侧睾丸,另一侧因为疼的实在受不了,只注射了能让组织坏死的药物。
家长拿着孩子切下来的器官,急匆匆的来到了医院,他们见到潘林医生时,说的第一句话竟是:
“拜托你了医生,千万别让他从男孩变成女孩”。
15岁的小林,也是被父母拒绝做跨性别治疗的孩子,有时抑郁症发作,她会随便抓一把药吞下去。
一次常规体检后,小林的母亲接到电话:“赶紧让孩子回来住院”。
由于长时间大量吃药,小林的肝功能超出正常值3倍,肝脏指标没有一项是正常的,所以就出现了文章开头中的那一幕。
这些孩子不是不知道后果,最早期他们有一个共识:长期吃激素类药物,活不过30岁。
只是比起死亡,他们更害怕自己的身体,意识里明明是女孩,却在一个男人的身体里逐渐成长。
以下是一位“跨性别者”的自述:
“我上二年级时就对身体感到奇怪了,我给妈妈说不想当男孩了,我喜欢穿漂亮的裙子、扎好看的马尾。
妈妈骂了我一顿,我再也没提过这个话题。
在学校里,同学都骂我是‘娘娘腔’、‘假小子’,他们把我堵在厕所里,让我脱裤子进行验证。
我最怕的地方就是厕所,有时憋一整天都不去。后来我跟老师说了此事,他让我在下课前5分钟提前解决。
我为了融入同学的小团体,拼命想变成一个坏学生,跟着他们收保护费,欺负更加弱小的同学,但这些都不是我的本意。
强烈的负罪感折磨着我,最终我崩溃了,决定脱离这份皮囊,通过跨性别治疗做回真正的自己”。
其实这种悲剧是可以避免的。
对于初次来问诊的,潘林医生会进行宣教:“你的孩子没有病,性别焦虑不会造成心理障碍,让他们走向极端的,是来自外界的打压”。
潘林知道,家庭是孩子接触的第一个社会环境,如果父母都忽视他们说的话,不理解不支持他们,那么这个孩子注定走向绝望。
实际上,有些孩子在开导之后会慢慢接受自己的身体,有些接受不了的还可以通过改变穿着、锻炼发声等方式来调整,实在无法接受的,再考虑青春阻断或手术治疗。
然而《2017中国跨性别群体生存现状调研报告》中显示:在1640位“跨性别者”中,仅有6位没有遭受过任何形式的家庭暴力。
剩下的1634人分别遭受了殴打、拘禁、辱骂、掐断生活费、送去精神病院等不同的经历。
家长太想让孩子好起来了,他们没有理性的避免悲剧,而是选择了“强行扭转”,从而把孩子送上了绝路。
一位极端的家长对孩子说:“不男不女的算什么?你还不如去死”。
这对性别焦虑的人来说,无疑是致命性的打击。任何学校的、职场的、社会的打压,都不及父母的当头一棒。
最终孩子在抑郁的状态下听从了父母的话,选择了结束生命。
有些父母只有到了医院,看见了孩子的尸体,才会反思自己为什么没对他们多一份理解。
但潘林医生也遇到过例外,有位父亲看到儿子的尸体后,蹲在床边哭了很久,他嘴里依然喊着“儿子”,就连墓碑上也刻着“爱子”。
真是可怜又可悲。
“性多元公益组织”中的李爽,曾和其他公益人组建了“跨性别者危机干预团队”,专门解救那些困在痛苦里的孩子。
在与无数位家长打交道的过程中,她最怕就是有人把孩子送去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的收费不低,有些家长为了治好孩子一交就是半年的钱,孩子在里面要按时吃药,听医生和护士的话。
他们拼命的喊着自己不是精神病,可越喊别人越觉得他们不正常。
李爽说:“很多家长也知道孩子在里面不好过,但为了打消孩子跨性的念头,他们只好含泪忍受,觉得是为孩子好”。
在中国,亲子之间的互相理解,甚至对彼此的了解,都是稀缺的。
“56种性别选择”
李爽的手机里有一个特别的“家长群”,跟她以往遇到的父母不同,这些家长里,有的是已经接受孩子“跨性别治疗”的,有些是希望帮助孩子“克服身体认知障碍”的。
还有些家长,是曾经把孩子送去精神病院,后来接受公益团队开导,把孩子接回来的。
从建成至今,历经4年,才慢慢拓展到近400人。
在门诊里,当他们得知自己的孩子是“跨性别者”时,几乎所有家长的第一反应都是自我反思。
他们努力回忆抚养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差错,揪住一点小问题就开始责怪自己。
有位家长说,他对孩子的陪伴太少了,孩子经常独自在家,没把孩子教育好。
一位单亲妈妈说,可能是因为孩子从小缺少父爱,整天跟她在一起,所以才变得“女性化”。
潘林看了很心痛,他一遍遍解释道:“孩子没有错,你们也没错,这是种客观存在的现象,我们很难避免”。
聊着聊着,大半天就过去了。
现在随着跨性别在国内的普及,能理解多元性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在某网站的个人信息“性别”的一栏里,每一个用户都有56种性别选择。
但在接触跨性别者数十年里,潘林医生发现,家长也同他们一样,是处于悬崖边缘的受害者。
相比起能多方面接受到帮助的“跨性别者”,他们才是最孤独无援的人群。
以下是一位“跨性别者”父亲的自述:
“我的孩子是跨性别者,我上网去查询相关信息,越查越不敢查下去。
当我得知孩子可能会被社会歧视,会影响工作和生活时,我也想拉他一把,但我又怕他做出极端行为。
我想比起他“跨性”,我更希望他活下去。
人这一辈子真的很奇怪,拥有再多的金钱、再强的权势、再充足的能量也会感到无助。
有些东西,早就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除了同意孩子跨性,我别无办法。
孩子不在身边时,我常常把自己关在书房,把饭菜也端进来,打开一瓶平日里舍不得喝的酒,边吃边哭。
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得起孩子,对得起一个父亲的身份,只能迷迷糊糊的过下去。”
后来,这位父亲给儿子写了封信:“不管你最终的决定是什么,爸爸妈妈都会陪着你”。
或许在现实生活中,他们无法向老人交代子孙的情况,一句“孩子怎么变样了”的寒暄,都会刺痛他们的神经。
他们给学校说明情况,只为让孩子早下课上厕所,他们最怕孩子承受异样的眼光,却又自己忍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指点”。
“路漫漫”是这位父亲刚进群时的网名,后来他把名字改成了“征途”,他说未来的路,他要和儿子一起走下去。
跨性别者是天生的,他们之所以走向这条路也是无奈的。
而他们是否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完全取决于社会的生活环境。
我们总是在抱怨有些孩子不务正业,男不男女不女的,抱怨他们的家长管教无方,却不知这些举措,很有可能会把一个家庭推向深渊。
这篇文章不是劝大家接受“跨性别者”,而是想告诉大家,可以保持不接受的态度,但请不要伤害他们。
人生路漫漫,多一份理解,也是种善良。
你说呢?
(文章中人物的名字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