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画：张维

文｜ 刘亚 冯琳

小梦发来朱强的通讯录和不雅照，以此威胁朱强：“刚才的聊天视频已经被保存下来了，只有转钱才能删除裸聊的视频。”无可奈何的朱强只好扫描二维码给小梦支付了3000元

深夜，家住云南的朱强尚未入睡，这时他的QQ好友小梦发来一条消息：“哥哥在忙吗？”闲得无聊的朱强一下子来了精神。小梦是朱强刚认识不久的女网友，对方自称20岁，头像是个美女。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熟络起来，小梦还发来一些美女图片和一些诱惑性、挑逗性的语言，禁不住诱惑的朱强聊得更起劲了。

气氛烘托到位，小梦突然说要和朱强玩个刺激的游戏——裸聊。

经不起裸聊的诱惑

虽然朱强面对这份陌生的热情有些许警惕，不过终究还是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诚实地打开了视频。但小梦却不满意，因为朱强没有露脸。最终，在“哥哥长、哥哥短”的连环攻击下，朱强沦陷了，和小梦裸聊了一会儿。

小梦还发来一个链接，说自己在里面直播，让朱强收到邀请码后告知自己。

就在朱强刚尝到了甜头后，这场“艳遇”戛然而止。小梦拿着录下来的裸聊视频，马上换了另一副嘴脸，上一秒还在甜甜地叫“哥哥”，下一秒就成了“兄弟，要不要处理？不处理我就曝光给你通讯录里的人欣赏一下你猥琐的样子，再把你的视频剪辑成链接放到网上去，让你成为网红”。

小梦发来朱强的通讯录和不雅照，以此威胁朱强：“刚才的聊天视频已经被保存下来了，只有转钱才能删除裸聊的视频。”无可奈何的朱强只好扫描二维码给小梦支付了3000元。本以为这件事情能就此结束，但是对方并未罢手，而是不停地对朱强进行恐吓，变着花样地让他继续转账。朱强也想过报警，但对方直接说：“看你报警处理快还是我发视频给你亲戚朋友快。”朱强只能乖乖就范。

朱强的遭遇并非个例，不少云南男子近期都碰到了裸聊的“连环套”。在被害人报警之后，警方顺藤摸瓜找到了一个位于缅甸的中国人犯罪团伙。原来，和受害者裸聊的对象并不是QQ头像里的美女，而是一群正儿八经的男子。

这个犯罪团伙以林芝堂为首，郑珊、胡松云、林小磊、胡苗、郑营等其余成员则是经林芝堂介绍分几批来到缅甸工作的。

偷渡到缅甸做“色播”

林芝堂是云南人，早前在广东务工时认识了一个叫“龙哥”的人。2019年底，因为没有什么事情做，林芝堂在微信上面问“龙哥”在哪儿发展呢，“龙哥”表示在缅甸那边开了一个赌场，问愿不愿意去他的场子里面做游戏推广，每个月会有2万元至3万元的收入。

“龙哥”还说，只有林芝堂一个人的话，推广有限，如果多约几个人一起做的话，推广面和线路都会更广，到时候挣的钱更可观。听说每个月可以挣到不少钱，林芝堂心动了，就约了郑珊等其他5个老乡一起去缅甸发展挣钱。

龙哥帮助几人订了飞机票，于2020年3月底从昆明飞往澜沧机场。到机场后，“龙哥”安排人把他们接到普洱的孟连口岸。在孟连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有摩托车来接人，先把人接到一座山上。走了四五个小时山路，之后等了好几个小时，缅甸那边的人过来交接，又走了3个小时左右的山路。到了晚上10点，几人通过两次换乘车辆，终于来到缅甸的佤邦首府邦康。在一栋类似别墅的建筑里面，几人被安排住在一个宿舍里面休息。

进入公司之后，公司就开始给新人做培训，学习“话术”，每人发一个小册子，小册子上印有那些专门用于诈骗的套路和方法，让林芝堂等人在QQ上面跟别人聊天。QQ全部是以女性网名和头像注册的，还有一些女性网络图片，大家的工作就是登录多个QQ账户，公司会把他们物色来的对象诱导来加QQ好友，再扮演美女的角色跟对方聊天。

林芝堂这才发现，所谓的赌场生意原来是做“色播”生意，也就是色情直播。首先，要先发一些裸露的视频和照片去一点点勾引被害人，待时机差不多之时，就引诱被害人开视频来进行裸聊。实际上，所谓美女裸聊就是播放事先准备的美女视频给被害人看，被害人若在视频的另一头裸露自己的身体甚至有其他不雅行为，他们就趁机把对方裸露和不雅视频录下来。接着，再继续跟被害人聊天，并发一个视频的直播链接给被害人，让他进入直播间看直播，其间他的手机会收到验证码，只要在链接里面输入这个验证码，带有病毒的链接就可以获取被害人手机里的通讯录名单。最后，他们就把被害人的不雅视频和他手机的通讯录截图发给被害人看，威胁对方转钱，不然就把视频发给通讯录里面的人。

裸聊的对象都是中国男性，林芝堂等人的工作主要是聊天、播放视频并截取对方的淫秽视频，敲诈环节就转移给下一个工作组操作。在敲诈完成后，公司会通报一下结果，以此来计算工作人员的提成。

被转卖到“杀猪盘”公司

据统计，林芝堂等6人在邦康20多天里敲诈了1.8万元。但是，因为6人的机票钱、路费、在公司的住宿费和伙食费就花费了3万多元，6个人不但一分钱的工资没拿，而且要赔付公司近2万元。大家不愿意赔钱，在联系了“龙哥”之后，由“龙哥”赔付，6人就被卖到缅甸掸邦东部第四特区首府小勐腊的诈骗公司里。

这是一家“杀猪盘”诈骗公司，与之前不同的是，现在公司给他们包装的角色是30岁至40岁之间的成功男士，这样才能更加吸引女性的眼光。首先，公司会给林芝堂等人培训，教一些聊天的话术、剧本以及技巧，差不多了，就发手机给林芝堂等人，手机里有各类聊天软件和一些婚恋网站，林芝堂等人负责在这些平台上面找人聊天，物色诈骗对象，在聊天中一点点建立信任、建立感情，接着相互加到微信来继续聊天。

每天，公司的人都会检查他们聊天的手机，看看聊天的对象当中哪些可以诱导去投资，有把握的就由专门的人员来跟这些对象继续聊，教对象如何在赌博平台投资，最后掏空对象的钱。按照公司公布的“业绩”情况，林芝堂等人在2020年5月份的“业绩”是14万余元，6月份的“业绩”是20余万元。

这些“业绩”虽然听起来很不错，但实际上，经过各种扣款，他们拿到手的钱非常少，有的人甚至干了好几个月，不仅没拿到钱，还欠着公司的钱。而且，他们每天的工作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公司有严格的规定，到处都是摄像头，到处都是保安，这些用于诈骗的手机并不能带出公司，否则一发现就要挨打。上班时间不能携带个人手机，不能使用本人手机做与工作有关的事情，如果偷偷使用自己的手机进行聊天或者使用手机注册账号，不仅要挨处罚，还可能挨打、关黑屋子。公司还规定，不能把做的事情告诉亲朋好友，也不能带亲朋好友进入公司，更别说私自逃跑了。

公司每天分配的任务并不轻松，上班时间一般是从中午12点到晚上12点，下午5点至7点有两个小时的吃饭休息时间。如果完不成任务就要被罚款，还要继续加班到凌晨。下午5点休息时间，要么在公司食堂吃，要么跟保安说一声去公司外边一条街吃。所以，每天忙忙碌碌的他们在缅甸期间并不经常跟家里人联系和通话，只有在宿舍休息或者方便的时候才能联系。

此后，林芝堂又介绍、联系一些人分几批来到缅甸，其中包括胡松云的弟弟胡松龙。

被扒衣服拍视频

2020年6月中旬，由于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在获得“龙哥”同意后，林芝堂等人分批返回云南。

回国之路最艰难的要属胡松龙。因为胡松龙业绩不好，赚不到钱，也不想做，所以经常玩手机，还总和林芝堂吵架。有一次跟林芝堂争吵了几句，林芝堂便扇了他一巴掌。胡松龙因生气与选择回国的其他人分开，之后便去了缅甸勐波的一家赌场做服务员，做了大约3个月，又去勐波一家足疗店上班。

结果刚在足疗店做了一个多月，就遇上当地疫情暴发，生意惨淡的足疗店老板就把胡松龙和其他店员骗卖到一个诈骗公司。胡松龙发现是诈骗公司后从窗子逃跑，但被公司的人抓回来打了一顿，两天都不给吃饭。不仅如此，公司的人还把胡松龙的衣服扒光，拍视频发给他在国内的父亲，叫他打5万元来才能放人。

当时，胡松龙还有2万元在手里，所以父亲收到视频后，就转了3万元过来。但言而无信的公司拿到钱后，又把胡松龙关在4楼。关了4天后，胡松龙从窗子边的一根排水管逃了出来，找到当地的一位好心人,帮助其回到国内。

而已经回国的林芝堂等人，也要为自己的非法行为承担责任。2021年7月19日至2021年8月14日期间，经公安机关电话通知，郑珊、胡松云、林小磊等人先后主动投案，林芝堂于2020年8月再次偷越到缅甸，后于2021年10月5日回国投案，8名犯罪嫌疑人投案后如实供述了自己的犯罪事实。

归案后，这些人纷纷对民警述说自己的后悔不已：

“我知道自己做了违法犯罪的事情，理应承受法律的处罚，也没有想过要逃避，但因为现在家中有个母亲70多岁，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我老婆没有工作，还有一个2岁的小孩，我自己又负债大约30万元，妻儿所住的地方房租也没有交清楚，整个家庭只有我一个劳动力来维持，如果我不工作的话，这个家也就垮了。”

“在广南县的时候，林芝堂跟我说去外面苦钱（云南方言，挣钱），我们是10多年的同学关系，我也相信他，就没有具体问是外面哪里，在路上时我也具体问过他是哪里，做什么事情，他也没有说。等走入缅甸的境内时，我想回都回不来了，到处都是带着枪的人。”

“我是一路被林芝堂哄着去的，当得知要做的事情是电信诈骗时，第一天我就不想做了，但是在那个诈骗基地里面，有人是带枪的，我害怕不敢逃跑。现在我对这件事十分后悔，自从回到广南县的那天起，我一直没有睡好觉，因为在手机上经常看到关于诈骗的新闻，但是我一直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能逃脱公安机关的追查。”

跨国打工须谨慎

2021年10月26日，云南省广南县检察院依法受理该案，并于2022年1月7日向广南县法院提起公诉。

办理该案的广南县检察院检察官李晓芬、检察官助理侬又嘉向《方圆》记者介绍，2020年2月底，被告人林芝堂以到境外高薪务工的名义，先后邀约、组织被告人郑珊、胡松云、林小磊从广南辗转到达普洱市孟连县，并由林芝堂联系境外人员后，并于2020年3月1日在他人的引领下从小路偷渡进入缅甸境内，并一同乘车到达缅甸邦康的诈骗犯罪集团学习和实施电信诈骗活动。随后，林芝堂等6人被电信诈骗集团安排成为一个小组，通过冒充女性使用QQ、微信等聊天软件与被害人裸聊，又将裸聊内容录制进而向被害人实施敲诈勒索，共勒索得1.8万元。

2020年6月上旬，因新冠肺炎疫情暴发等各种原因，林芝堂等8人相继离开缅甸回到国内。至2021年7月份，胡松云又将自己的一张农业银行的银行卡邮寄给境外的林芝堂，该银行卡被用于电信网络诈骗犯罪的资金转移，涉案资金为119.94万元。

今年4月10日，广南县法院作出判决，被告人林芝堂犯组织他人偷越国境罪、敲诈勒索罪、帮助网络信息犯罪活动罪，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六年，并处罚金5万元。其余被告人因犯偷越国境罪、诈骗罪、敲诈勒索罪、帮助网络信息犯罪活动罪均获有期徒刑。

（来源：CFP）

“这是一起典型的年轻人受高薪诱惑，出国成犯罪‘工具人’的案件。这种现象背后往往有明确的犯罪链条，犯罪实施地虽在境外，但中国境内是其主要犯罪目标地和客户来源，为方便实施犯罪行为，迫切需要从中国境内招揽人员。”李晓芬告诉《方圆》记者，“首先由中介在国内物色、招揽人员，这些人一般自行前往云南边境地区，联系当地‘蛇头’，通过山路摸黑前行，再在边境处由境外当地人接替引路，偷渡过境。然而，偷渡成功后，等待他们的并不是发大财，这些偷渡者没有任何劳动保障，血汗钱会被‘蛇头’盘剥，甚至被控制人身自由。一些犯罪团伙甚至以暴力手段强迫偷渡者实施诈骗、赌博、色情服务等犯罪行为，直到支付巨额钱财后，才得以回归家乡。”

对此，李晓芬提醒，但凡是国外的正规工作，一定会通过海关，凭个人护照及前往目的国的签证通关（免签国家除外）；而且在工作前一定要取得当地国家的工作许可，否则将构成非法就业，会遭受当地处罚。要警惕不法人员通过网络平台以高薪聘请为诱饵，诱骗群众偷渡出境后从事电信诈骗、赌博等违法犯罪有关的活动。同时，祖国边界神圣不可侵犯，要通过合法合规的途径出入国(边)境。凡是未持有有效出入境证件及签证出入国（边）境的行为，都属于“偷渡”。违反国（边）境管理法规，偷越国（边）境不仅存在人身危险，更会受到行政处罚，情节严重的还将受到刑事处罚。（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