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媚(为思郁)

《带一本书远离人群》

思郁 著

页码:264页

定价:38元

广东人民出版社2018年6月版

I S B N:978-7-218-12502-2

稍纵即逝的磷光

曹亚瑟/文

想当年我年轻时,迷恋于西方典籍,中国书一概不看。桌子上摞的都是康德、黑格尔、别林斯基、费尔巴哈,随身提包里装的是海德格尔、萨特、尼采、弗洛依德。那时我读的康德《纯粹理性批判》是蓝公武译本,其哲学本来就佶屈聱牙,加上文白夹杂“吾人”之类的翻译,更是读得人昏昏欲睡。我怀着“科学有险阻,只要肯登攀”的心态,凉水擦把脸,撑着眼皮的是一种天降大任的进取心。那时初读《西方文论选》,我真有一种误入桃源的惊喜,那些思辨文字真是太对我的胃口了。后来从《现代西方文论选》、《世界艺术与美学》等几本丛刊,获取了二战后的现代文论,对古典文论充满颠覆,才见到另一番景况。哪像现在,出版物几乎与欧美同步,随时能获知最新的世界学术思潮和理论。上世纪八十年代正值美学热,李泽厚热得发烫。我痴迷的却是冷峻文风,不到二十岁,就模仿王元化《论知性的分析方法》的笔调,投稿给《上海文学》的文学理论栏,洋洋洒洒几千字。编辑的回信略带古风:“因本刊稿挤,近期无法安排,请另行处理。”我哪知这是退稿的委婉说辞,心里想,稿挤,你把其他文章撤两篇不就行了!

谁人年少时没点轻狂。这就是西方典籍对我的影响,思郁估计比我理智多了。后来,我转而沉湎于中国古籍,深陷不能自拔,尤喜文人别集和历代笔记。那天与思郁聊起,陈寅恪、钱锺书都是游历西方的饱学硕儒,中年之后纷纷转向中国古籍,从此不离不弃,这似乎已成为中国文人学者的通例。思郁深以为然。他说这方面正是自己的短板,所以让我推荐几本好看易读的古籍。我记得为他找了《袁中郎尺牍》《肉蒲团》几本书(从推荐书目看我也是误人子弟),让他先培养兴趣。只是此后思郁发表的文章仍以西学评介为主,我想或许他正在行“打通”之术吧。

那时思郁住得离我不远,认识他就是因为看到他写了大量西学评介,觉得值得对话。初见面时才知道他是个八零后,而且辞了工作,专事写作。他那时租住的小屋摆满了西方历史、哲学著作,文章多发表在南方报刊,在出版界、书评界颇有些名声。渐熟之后,我们聊起写作的辛苦,我建议他边工作边写作,保持一份垫底的收入,不必疲于奔命。后来我把他介绍给了当地一份杂志。虽然他要经常采访、写作一些自己兴趣之外的东西,但看得出他干得很努力。再后来,他在编稿时遇到了一个所有编辑都会碰到的有关两岸关系的大坑,领导审稿时也没注意,竟然见刊了。于是杂志社领导被约谈,他面子上挂不住,索性辞职不干了。我听到后赶忙劝说,干活出错是难免的,改了就是了,不必动辄辞职;如果都像你这样,全世界将没有干活之人。无奈木已成舟,思郁还是走了,又做回了全职写作人。

我知道作为职业读书人和写作者既是幸运的,也是极为辛苦的。一个例子是,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哲学论》一书诞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壕里,他在帆布包里装个笔记本,在枪声的间隙里不断写作。他的美国学生诺尔曼·马克康姆回忆,维特根斯坦战后在剑桥大学担任哲学教授时,因为不喜欢学院式生活,也不擅长讲课,所以对当职业哲学家非常厌倦,他不仅几次劝说马克康姆不要把哲学当作职业,自己后来也索性辞去了剑桥大学的教职。他曾对别人嘲弄地说:“罗素现在还在搞哲学,这不会毁掉他自己吧?”离开剑桥后,维特根斯坦离群索居,晚年一直生活在爱尔兰乡下的农庄和一处海边渔村里。我很理解维特根斯坦的心态,当支撑爱好的是一份兴趣而不是一份职业时,会在里面投入更大精力。

看到这些,我想我似乎过虑了。思郁依然快活地游弋在西方学人理论与八卦之中。在他的笔下,我们不时能看到王尔德因为“男-男”关系“有伤风化”而被判入狱两年,有恋母情结的罗兰·巴特和有恋子情结的苏珊·桑塔格被他拎出对比,萨特的《存在与虚无》来自雷蒙·阿隆的启发,腰封起源于《追忆似水年华》获龚古尔奖,昆德拉是不是个“告密者”姑且存疑,萨缪尔·贝克特老早就是个毒舌,薇拉为了纳博科夫竟放弃自己的天赋,成为作家遗孀在俄罗斯已繁衍为一种职业,等等等等。这些文化史的片羽碎金,本来散落在众多典籍之中,被思郁一一捡拾,汇集在一起,使那个时代稍纵即逝的磷光,能对现世折射出一点灵光。

按照本雅明的说法,文人雅士应该成为波德莱尔笔下的“波希米亚人”和“闲逛者”,他通过这种方式来寻找灵感和编织自己的关系网络。当然那是在资本主义上升期,报刊稿酬空前高涨,大仲马每年能获得十万多法郎的报酬,拉马丁靠写作更是能拿到高达四十万法郎的回报。他无法逆料现今的报刊体系会逐渐崩塌,失去这一支撑,原来的“闲逛者”生涯已难以为继了。

我知道这项工作的不易。思郁平素读的很多书非常小众,以至于在图书馆里它们也会处于长期休眠当中。他的新居很快就被书籍填满了。藏书家只是他作为书评人的一个副产品而已。好奇的访客见到这许多书一般都会问起这个问题:“这些书你都读完了吗?”我们都曾被这个无聊的疑问折磨得啼笑皆非,这我想起翁贝托·艾柯在《别想摆脱书》里与让-克洛德·卡里埃尔的对话,他是这样回答的,可供思郁借鉴。第一种:“不。这些只不过是我下周要读的书。我读过的书都在大学里。”第二种则是:“我一本都没读过。不然我留着它们干吗?”用艾柯的话说,我们每个人家里都会有十几本、几百本乃至上千本没读过的书,只是总有那么一天,我们拿起这些书,发现自己了解其中的内容。怎么会有这种情况?他解释说:“第一种解释属于神秘学范畴,我本人无法接受:书的波会传到我们身上。第二种解释:这些年来,我们不是真的没有翻开过这本书,我们好几回把它移来移去,也许还翻阅过,只是自己记不得罢了。第三种解释:这些年我们读了一堆援引这部著作的书,这使得我们最终也熟悉了著作本身。因此,有很多方法可以让我们了解没读过的书。”

其实,按照乌拉圭作家卡洛斯·M.多明盖兹在《纸房子》中的说法,持续购置某些主题的书籍,正是我们据此认识世界、诠释世界的过程。“我们借由这个过程让书目逐步完备;我们从尚未拥有的某部书籍的相关数据入手,然后当我们购得那部书,它又将我们带往另一部书籍。一旦阅读,我非得查阅那部著作的所有相关批注,完全搞通书中全部含义不可,所以当我有空拿起一本书,有时候只是为了彻底读懂其中某一章节,甚至还得同时翻阅其他二十本书才行。”

也许,就在那个瓜瓞绵绵的读书过程中,又一个博学鸿儒炼成了。世界只有在这时才会收起它狰狞的一面,显露出它迷人的另一面。我们则用书筑起一个围城,在里面稍稍吐纳一口空气,迷醉一下自己。如此而已。

《带一本书远离人群》

内容简介

《带一本书远离人群》与其说是一本书评集,不如说是关于作家和书籍的古怪记录。

哲学家阿尔都塞为何杀妻,是谁在赞助里尔克,随笔作家罗兰•巴特缘何进入法兰西学院……

但《带一本书远离人群》不仅关于文字,还关于影像。它谈及文学与电影、影评的力量,电影奖项的平衡术,等等。

《带一本书远离人群》是一本驳杂的小书,它也许能带你远离人群、走进安宁,也许会给你带来不安和骚动。

目录

序:稍纵即逝的磷光 001

● 第一辑

文学家与八卦掌 001

法国文学奖的那些事儿 003

作家给总理荐书 006

雷蒙·阿隆与萨特的存在主义 010

花花公子与哲学家 012

“社交名媛”奥斯卡·王尔德 015

马塞尔·杜尚的签名艺术 021

毛姆是几流作家 026

杀妻哲学家路易·阿尔都塞 032

纳博科夫背后的女人 038

托马斯·沃尔夫与《天使望故乡》 043

苏珊·桑塔格的女权主义 048

追忆普鲁斯特的似水年华 053

想与马尔克斯比肩的作家 056

詹姆斯·乔伊斯的天书 059

罗兰·巴特的爱与死 063

萨缪尔·贝克特的脸 069

被纳粹枪杀的布鲁诺·舒尔茨 072

玛丽娜·茨维塔耶娃之死 075

村上春树与雷蒙德·卡佛 078

当汉娜·阿伦特遇到海德格尔 081

谁在赞助里尔克 084

旅行、写作与冒险 090

二手时间 097

● 第二辑

藏书家与偷书贼 103

《日瓦戈医生》与文化冷战 105

马尔克斯与《百年孤独》 115

村上春树的畅销书是如何炼成的 118

在咖啡馆写作会遇到谁 126

奇怪的色情藏书 129

如何培养优质藏书家 132

泰坦尼克号上的藏书家 135

泰坦尼克号上的“珍宝书” 138

偷书贼并不都是雅贼 141

我们为什么读了很多烂书 144

我只收藏记忆,不收藏图书 146

作家访谈中的“怪癖” 149

天才的编辑是如何炼成的 152

被编辑的雷蒙德·卡佛 157

● 第三辑

妩书媚影记 161

关于阿尔莫多瓦的一切 163

电影之外的海明威 166

当“新浪潮”遭遇希区柯克 171

重生 174

莱昂内的美国梦 177

奥斯卡的平衡艺术 180

《2001:太空漫游》诞生记 183

改编文学与奥斯卡 190

汉娜·阿伦特在耶路撒冷 198

影评的力量 203

影评作为一种写作 209

欧洲文明的挽歌 214

《地心引力》是一部纯粹的电影 219

浮华的盛宴 223

伍迪·艾伦写给巴黎的情书 227

伊朗生活的浮世绘 231

一个不道德的人 237

后记 244

附:本书所涉及的书目 248

作者简介

思郁

80后,书评人,专栏作者,书痴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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