锯腿(2012年河北农民)
人最痛苦的事情你知道是什么吗?人死了,钱没花完。
人这一生最最痛苦的事你知道吗?人活着呢,钱没了。
这是一段来自春晚小品的台词,大多数普通家庭,都在努力避免“人活着,钱没了”的情况出现。因为大家知道,一场大病,一个家庭可能就垮了。
河北省保定市有个臧村镇,村民郑艳良和大多数普通农民一样,很小就为了生计奔波。十几岁的时候,他就离开村子打工。
到了80年代,郑艳良去北京当了油漆工,一干就是7年时间。但是那个时候,他每天只有3元钱工资,吃饭喝酒都不够,更别提存钱了。于是,郑艳良又回到了老家,在附近的一个砖窑厂打工。
砖窑厂每个月能挣1000元,再加上种地每年收入4000元左右,虽然家里不算富裕,但也能正常维持。就这么一晃十几年过去了,郑艳良的生活毫无波澜,未来怎么样,似乎也没有什么悬念。老百姓的一辈子,就是这么平平常常度过的。
2012年春节,诅咒的开始。
农村人忙活一年,春节难得享受几天,都是走亲戚喝酒打麻将。正月初六,郑艳良在家里打了一天麻将,下午5点左右,他忽然觉得臀部和大腿剧烈疼痛,连路都不能走了。家里人把他送到村卫生室,村医除了打止疼针,束手无策。没办法,又辗转保定市和北京的几家医院,最终在北京301医院诊断为双下肢动脉血栓。
医生说,这个病能治,但要花很多钱。首先,一次性支付30万押金,后续的治疗费用可能要达到百万元。仅仅是这30万的押金,就让郑艳良果断决定回家。家里穷,砸锅卖铁也治不了这个病,还不如回家等死。
临走的时候,医生告诉他,如果不治会很疼,扛过去也许就没事了。但扛不过去的话,就只能再活三个月。郑艳良明白,没钱就是没钱,回家等死是唯一的选择。
医生说得很对,回家之后的郑艳良,每天疼得死去活来。郑艳良的妻子沈忠红回忆说,那段时间太难熬了,郑艳良不能平躺着,只能倚坐。别人用强效镇痛药一天一针就行,他一天三针都不管用。
几天之后,郑艳良的右腿上开始出现很多紫癜,之后皮肤开始大面积溃烂、流脓。村卫生室就在郑艳良家斜对面,村医郭明静去给郑艳良打止疼针很方便。郭明静回忆说,随着病情不断恶化,郑艳良的腿部都是黑皮,皮下基本没有什么肉了,能看到骨头和筋腱。
更关键的是,腐烂和流脓导致郑艳良的腿部发出阵阵恶臭,一般人根本无法接近。村医郭明静说,后来她去打止疼针,常常回来就“吐一盆子”。到最后,郭明静都不敢进屋了。没有办法,妻子沈忠红开始学着打止疼针。
为了处理腿部的腐烂和流脓,沈忠红就从村里的小商店买来成人尿不湿,再加上纸垫在丈夫的坏腿下面。最严重的时候,半个小时就要换一次,换下来的尿不湿她只能在院子里烧掉。沈忠红说,烧的时候都是刺鼻的味道,还能烧出黑油来。
村里的年轻人大多都去打工了,那段日子,留在村里的老人孩子,经常半夜听到郑艳良的惨叫声。人人都很害怕,但很少有人过问。
两个多月之后,郑艳良还没死。
4月11日,沈忠红给丈夫换尿不湿的时候,郑艳良忽然看到自己的右腿里爬出一只蛆。于是,他拿着小镊子把蛆夹起来放进了一个小玻璃瓶中,没想到又冒出来一只。郑艳良于是用小刀在腿上划开一个小口子,竟发现里面全是蛆。
郑艳良叫来了村医郭明静,求她帮忙截肢。郭明静曾经给郑家提供了几千元的帮助,但她不敢动手截肢。
4月14日,郑艳良看着自己的右腿因发烂逐渐露出骨头,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自己给自己截肢。反正也没钱做手术,与其等死,还不如自己找一条活路。
当天上午11点多,郑艳良找到了一把小水果刀,一根钢锯,又把毛巾缠在痒痒挠上咬在嘴里,准备给自己做手术。妻子沈忠红当然不同意,郑艳良就和她吵了起来,骂了几句。沈忠红以为丈夫只是做做样子,于是生气地跑到了西卧房。
支走了妻子之后,郑艳良使劲挪到床边,咬住毛巾,开始用钢锯在骨头上来回拉动。没想到,钢锯断了,郑艳良没想太多,用剩下的一半钢锯继续锯腿。因为疼痛,他已经咬掉了一颗牙,但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
15分钟时间,郑艳良一声不吭,自己把右腿锯了下来。之后,他才大声把妻子喊过来,让她收拾一下。沈忠红闻讯进屋,当场就愣住了,她看到丈夫的右腿已经从距大腿根15厘米处被锯断,桌子上还放着四颗被咬掉的槽牙。
沈忠红赶紧打电话叫来家人,商量该怎么办。郑艳良的右腿因为动脉栓塞,出血并不多,简单处理一下就行了。至于锯下来的腿,家里人说扔了吧,沈忠红觉得不行,万一被狗糟蹋了呢?再说了,农村人讲究死后留一个全尸,不能扔。沈忠红就把那条断腿用塑料袋包裹起来,放在了自己的一个破瓮里。
锯掉右腿之后的第二天,逐渐发烂的左脚脚踝以下也脱落了。幸运的是,左腿没有往上溃烂的迹象。
锯腿之前孤独等死,锯腿之后宾客盈门。
很多人都赞叹郑艳良有着超凡的勇气,但他只是因为贫穷无钱手术,要么等死要么锯腿,还能有什么选择?
幸运的是,锯腿之后的郑艳良,气色一天天好转,虽然只是用碘酒、红霉素等清洗消毒,但伤口逐渐愈合了。郑艳良的胃口也越来越好,沈忠红说:“一顿能吃4个火烧,最多可以吃7个。”
锯腿半个月之后,他躺在门前的躺椅上,舒舒服服地晒了两个多小时太阳,路过的村民还会停下来和他聊两句。此时的郑艳良,又活了过来。
但前景仍然不容乐观,左腿也有可能溃烂,早晚要面临更严重的情况,难道还要再锯一次腿?郑艳良不能出去干活,治病又要花钱,家里越来越困难。实在没有办法,他只能拨通了当地电台的电话,讲述了自己的情况,希望能获得帮助。不过,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消息,18岁的女儿只能辍学,出外打工。
2013年10月,忽然有媒体报道了这件事,一切都变了。镇上和村里的领导上门看望郑艳良,主动提供帮助。大量记者也赶了过来,采访郑艳良。
10月11日,郑艳良家忽然热闹起来,几十个人挤在院子里。医生最后说,赶紧走了,就把郑艳良送上救护车,一路赶往保定市第二医院住院。救护车的后面,跟着好几辆媒体采访车。郑艳良不敢想象,锯腿之前和锯腿之后,竟然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在医院,依然有源源不断的人来探望他,除了记者采访,还有很多好心人的捐款。在村子里,很多人专门开车过来,送来了牛奶、食用油和钱。郑艳良七十多岁的父母接待这些好心人时,总是亲切地握着对方的手,说不完的感谢。
截至2013年11月6日,郑艳良已经收到了各方捐款30多万元。11月9日,郑艳良在保定市第二医院免费治疗后,康复出院,医院职工还为郑艳良捐款近两万元人民币。
不过,2014年1月19日,郑艳良回到医院检查,发现血栓再次覆盖了他的腹下血管。之后,他被送到了北京友谊医院,继续接受治疗。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郑艳良依然在为钱发愁。
普通人家最怕的,就是生一场大病。村子里很多人都说,生了大病只能回家等死,在医院耗着也是浪费钱。其实,早在2007年郑艳良已经参加了新农合医保,每年交10元钱,可以按比例报销门诊和住院费。但是,如果当初郑艳良做手术,自费部分依然无法承受。
北京友谊医院的诊断结果是,郑艳良患有肾病综合征,这种病非常容易形成血栓,必须长期服用溶解血栓、扩充血管的药物。北京一家康复机构也找到郑艳良,提出了一套治疗方案,并表示可以优惠。
通过在康复机构几个月的治疗,郑艳良的病情基本稳定,但依然离不开药物。郑艳良很快就发现,三十多万元的捐款已经所剩无几,以后依然要面对经济方面的困难。女儿还在外面打工,每个月节省出一千多元寄回家,补贴家用。
对于那些捐款的好心人,郑艳良说不尽的感谢。他说,那时候很多来捐款的人,都没有留下姓名和电话。他现在能做的,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给那些留下电话的好心人发一条祝福短信。
郑艳良告诉记者,自己不能靠着捐款生活下去,还是要自己找点事情做,自力更生,给社会少添一点麻烦。
网络上自称“月入过万”的人一抓一大把,但现实中并没有那么多。实际上,还有很多家庭背着大笔房贷,每个月都要精打细算过日子。还有很多农村家庭,仅仅能达到“年入过万”的标准。
实际上,一场大病,可以击垮很多普通家庭。
郑艳良“锯腿求生”刚被媒体热炒时,就有记者感慨“锯前孤寂等死,锯后车马逢迎”。假如郑艳良没有选择锯腿,他是否真的会在痛苦孤独中死去?假如郑艳良的事情没有被媒体报道,又会怎么样呢?
但愿我们的医疗保障系统,以及社会救济体系越来越完善。只有这样,普通家庭不幸遇到大病时,才不会选择“回家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