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作者：庞志澍

从一个真实的故事说起

▓小王变小关

1947年，小王3岁，父亲22岁，母亲20岁。因为父亲从爷爷那里继承的田产很多，当年在齐齐哈尔的类似“土地改革”的运动中，父亲意外死亡。奶奶很快上门，把父亲的遗物、地契、房契、钱款，包括父亲心爱的瑞士怀表、德国自行车以及父亲送给妈妈的金银首饰一概掳掠走了。从此，小王再无奶奶，小王也不再叫小王了，随母姓叫小关了。姓改了，可是小关却因为父亲的事，一辈子没让当兵、入团、入党、当干部。

“打土豪，分田地”，朴素的农民思想，田地多就真的是反动派吗？

▓北关的新家

母亲带着他，离开了曾经的家。住到了姥爷给他们母子租赁的房子里。新家在齐齐哈尔砖城北，西泊东岸，齐齐哈尔女子国民高等学校（现在的三中）西墙外。那一带，齐齐哈尔人称呼为北关，这个称谓，沿用至今。母亲就在女子国民高等学校毕业的。

1938年齐齐哈尔女子国民高等学校照片

新家是一个两进的四合院，都是青砖的，房顶都铺着灰瓦。院墙上偶尔有几个青瓦花窗。院门是对开的木制大门，很厚重。方形门闩立在门后，对于当时的小关来说，是又高又沉，根本抬不动。院子的门槛有一尺多高，3岁的小关，跨过去都费劲。前院从院门到正房用青砖铺就了一条主道。院子四周都带有回廊，红色柱子，也是青砖铺路。房东住在前院的正房，后院后罩房和前后院厢房住的都是房客。小关家住在后院的西厢房。后院院子中央，种了好大一簇紫色丁香花，每年的5、6月份它就开花，一直能开到9月份，这段时间，院子里总能盈满了淡淡的丁香花香。

后院西厢房一边还有一个月亮便门，因为较近，小关出入院子一般都走此门。

母亲告诉小关，新家这里曾经是一座庙宇，叫做“极乐庵”。

传统的青瓦花窗

▓房东和房东的妈妈

房东叫葛万兴，具体做什么的，小关太小，不感兴趣。只知道房东有钱，在北关一带很出名的。至今，别的都已经忘却，小关只记得，葛万兴的妈妈时而颐指气使，时而张牙舞爪，有时甚至打骂房客。房客和周围邻居都很讨厌她，给她起了个绰号叫“咋咋 bī ”。

康德五年（1938年）黑龙江省立齐齐哈尔女子国民高等学校、齐齐哈尔女子师范学校毕业证书

▓姥爷和姥姥

姥爷，满族。两个女儿，小关的大姨和母亲。姥爷以在北关一带卖水为生，有一架毛驴车，车上装着很大的铁罐，车尾处有出水口，出水口上套着可以折叠的软胶皮管子，用来当水阀用。洋铁皮水筲和扁担放在大铁罐前面，水筲的横梁是平直的木头，直接钉在了水筲內沿处。姥爷和姥姥住在小关家北面，中间只隔一趟房子（隔着“金高丽”的家）。姥爷和姥姥对小关很是疼爱。

现在，某些地方还在使用驴车拉水。

原来的省立工业学校，日本人曾在这里驻军。后来东北民主联军进驻到这里。事情发生在1948年之后（具体时间记不清楚了），当时东北民主联军已经改称东北人民解放军了。学校院子里在做实弹训练，姥爷赶着驴车送水在南院墙外经过，院内意外扔出了一枚拉开导火索的手榴弹......

部队给了一些抚恤金，并让母亲参军，随部队南下。姥姥、大姨、母亲考虑再三，因为有小关的原因，放弃了这次机会。母亲被安排到了被服厂做一些缝纫军装、军被的工作。

可是姥姥还是因为思念姥爷，眼睛哭瞎了，不到一年，就去世了。姥爷、姥姥的相继离世，使日后小关特别怕一个人见到棺材。

齐齐哈尔城内的棺材铺，出自亚东印画辑50回第5张（1928年7月出版）

▓老梁太太的棺材

天刚麻麻亮，房东老葛家的大公鸡就“雊、雊、雊”地叫个不停，小关烦躁地把被子拽过头顶，翻了个身。今天他不想早起，因为天还没大亮，早起割猪草，要经过后院老梁太太（紧挨着“金高丽”家的西边）的门前。

老梁太太个子不高，裹小脚，干瘦干瘦的，妈妈说她是山东人，逃荒到东北来的，人很和蔼。年龄没有小关的姥爷岁数大，看着却比姥爷老。她丈夫在南门外东城壕（原朝阳路，现在的解放门市场处）那里弄了个铺子，卖圆笼包子。如今，她丈夫已经去世两年了，儿子继承了铺子，儿子娶了个本地姑娘做媳妇。儿子老实肯干，媳妇干净利落，他家的生意越发的好了起来。小关爱吃梁家的包子，却因为包子铺斜对过邮局旁边有一家棺材铺，棺材铺子门口，棺材摞得很高。所以不敢自己来，总是粘着大姨、母亲一起来。

传统四合院布局及称谓

昨天临近晌午，小关经过老梁太太家大门外，听到西侧倒座房内有“呜呜呜”的哭啼声。小关踮起了脚尖，捅破了窗户纸，向屋内窥去。吓了一跳，一口大黑棺材停放在地中央，老梁太太趴在棺材上低声哭泣着。小关吓的赶紧跑回了家。

母亲进屋喊着小关，无奈之下，小关将事情告诉了母亲。母亲只好让小关天大亮再绕道正门去割猪草。没过多久，母亲告诉小关，老梁太太没了，棺材也没了。可以从月亮门来回走了。小关每每经过老梁太太家，都心有余悸，贴着路的另一边走。

电影表演艺术家金焰

▓“金高丽”的家

“金高丽”是邻居给金德虎起的绰号，因为他们一家是从朝鲜汉城(今韩国首尔)逃到中国来的。后来才知道金德虎的父亲是朝鲜延世大学首期医学外科毕业的，抗日志士（1910年8月22日，日本就已经成为了日本的殖民地），遭到日本人迫害，因而移居中国，1919年金德虎的父亲被日本特务毒死(饮用日本特务下毒的牛奶身亡) 。

金德虎行二，其有个亲兄弟叫金德麟，行三，金德麟后来改名叫金焰，1929年就开始在上海明星影片公司拍摄了电影，金焰1947年娶了个媳妇叫秦怡，夫妻都是中国电影界鼎鼎大名的艺术家。金德虎后来按三弟的建议，改名金燱。但是大家还是习惯叫他金德虎。

金焰与秦怡

金德虎继承了父亲的遗志，当了一名医生，但因为父亲去世太早，没能和父亲学习到医术，在中国学习的是中医。金德虎的儿子叫金成吉，比小关年长几岁，酷爱音乐。金德虎的妻子和小关的母亲相熟，感情不错，小关的母亲就时常领着小关去“金高丽”家里去玩。

“金高丽”的家就在极乐庵的后一趟房，正对着。院子很大，就老金家自己住一个院子。因为金德虎医术高超，自然生活无忧。当时齐齐哈尔朝鲜族非常多，一些是1910年之后，逃到齐齐哈尔的；一些是日本大规模移民时，移民到齐齐哈尔的。齐齐哈尔的朝鲜屯、朝鲜大院等称谓至今还有。笔者小的时候，街上还能看到穿着传统朝鲜服装，头顶大包的朝鲜阿妈妮呢。

头顶东西的朝鲜阿妈妮，不用手扶，如履平地。

朝鲜族非常勤劳，“金高丽”两口子也不例外，家里收拾的异常干净。他家自己也在附近，西泊的边上种了些菜地。朝鲜族也非常节俭，“金高丽”家腌制的辣白菜，都是整颗的，几乎不扔白菜叶子，还非常好吃。他两口子可怜小关母子，长长接济些蔬菜、粮食。金焰从上海邮寄来的糖果、文具也能给小关一些。

日军骑兵进入齐齐哈尔城内。图片本人整理编号。

▓“闹尿”豆腐

北关一带有个推车卖豆腐的，不知道什么原因，或是遗传，或是被吓的，反正有些精神异常。他做的豆腐却很好吃，滑嫩而且软硬适中。老北关人一提“闹尿”豆腐，很少有人不知道。他的头总是晃个不停，像得了帕金森一样，每次叫卖，都要先跺一下右脚，然后喊出“闹尿”豆腐。“闹尿”何意，大家不知，如何写法也不详尽，只是按发音记做“闹尿”二字。问卖豆腐的，也是含混说不清楚，问多了，还要发泼的。故此，只做“闹尿”也好，这是专属于他的“品牌”。

1950年的齐齐哈尔解放门。图片本人整理编号。

▓现在的老关

老关曾从事美术工作，昂昂溪、富拉尔基火车站的陶瓷壁画都是他烧制的。年纪大了，眼睛花了，干不了活儿了，爱好收集钢笔画、水彩画、油画类的书、养殖花卉和盆景，因此相识。他童年丧父，老年丧偶。文化大革命期间，作为铁路第一中学领导的大姨夫（其大姨夫解放后一直从事教育工作，受小关父亲影响，被迫害）也自杀了，可以说是历经苦难，如今孑然一身，依旧爽朗豁达。

故事中的相关建筑

❶、黑龙江省立工业学校。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齐齐哈尔创办职业教育学校，设立了农、工、商三所初等实业学堂。初等工业学堂的教育宗旨是：“教授工业最浅近之知识技能，使毕业后实能从事简易工业”，修业3年。中等工业学堂的教育宗旨是：“授工业所必需之知识技能，使将来实能从事工业”，预科2年，本科3年，民国2年（1913年）实业学校改为甲种：预科1年，本科3年；乙种：本科3年。

齐齐哈尔地图，时间不详

黑龙江省立工业学校书籍记载校址“北门里”，指的是当时土城北门里，土城城门西侧。即现在建华区北关小区51、52号楼附近。

因日占时期，学校进驻日军。民国37年（1938年）工业学校搬至后来的中华西路劳动技校（现在学校已无，校址归实验中学使用。）解放后，东北民主联军以及其改称东北人民解放军也曾在此驻军。1950年9月，新建齐齐哈尔第三初级中学，校址在此。再后来三中搬走，此处改为民居。

黑龙江省立工业学校。

❷、极乐庵。齐齐哈尔在清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就已经有佛教寺庙了。民国一直到伪满洲国期间，寺庙的数量一直在增加。例如：民国13年（1924年），张明九（曾任黑龙江陆军混成旅第二旅旅长，呼伦贝尔镇守使）个人出资兴建的青云庵；民国16年（1927年），吴俊生及地方官员、商贾乡绅等50余人，募捐修建的天齐庙（又称龙华寺）。民国32年（1943年）5月，大乘寺（又称大佛寺）建成并开光。直到1947年，齐齐哈尔解放，市区共有佛教寺庙32座。

极乐庵创建于民国28年（1939年）位于原林家胡同8号（老三中西侧），监院法号释圆禅，寺内供奉阿弥陀佛、释迦摩尼、观世音菩萨。1947年齐齐哈尔解放，庵内尼姑（7人左右）大部分还俗，也有部分离开齐齐哈尔去外地寺庙修行。庙产被出售，购买之人名叫葛万兴。1956年，政府允许3处寺院恢复宗教活动，其中就有极乐庵。只是因为地产被卖，极乐庵先后被安置在北极胡同11号、北极胡同15号.。1963年，全市的佛教活动又被禁止。宗教活动场所改做民宅。此后，齐齐哈尔再无极乐庵了。

实在没有极乐庵的图片，配图以大乘寺山门图片

➌、齐齐哈尔女子国民高等学校。1906年黑龙江省第一所女子幼学创建（地址不详，大约就是现在的三中），时任黑龙江将军程德全在建立这所学校时，就说过：“五年以后，招足二百人，升办女子师范学堂”。1911年，黑龙江省女子幼学校五年期满，学生也超过200人，于是就创建了黑龙江省女子师范学校，校址在今三中校址处。1931年11月，江桥失守，马占山部战败，齐齐哈尔沦陷在日寇铁蹄之下。齐齐哈尔进入了长达14年的日本帝国主义奴化教育时代。此时，黑龙江省女子师范学校改名为“齐齐哈尔女子国民高等学校”。1947年齐齐哈尔解放，同年2月齐齐哈尔女子国民高等学校更名为黑嫩省立齐齐哈尔联合中学第二分校。同年下半年，该校再次更名为齐齐哈尔市立第二中学。1948年更名为嫩江省立第二师范学校。1949年5月，再次更名为黑龙江省立第二师范学校。1950年改名为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初级师范学校。再后来就叫齐齐哈尔市第三中学校由原北大街处搬至此处，至今依然未变。

伪满时期，英额门国民学校运动会纪念写真

日占时期，齐齐哈尔女子国民高等学校全部是日本老师，施行全日语教育。学生一律剪成齐刘海日式学生头，校服都和当时日本本土一样，海军服，冬裤夏裙。小关的母亲就在这里毕业。文化大革命时期，小关的母亲害怕此段经历再成被迫害的借口，她把家里所有相关的照片、书籍、证书、服装都烧了。

齐齐哈尔女子国民高等学校

后记

认识几年了，知道我写些关于齐齐哈尔的小故事，才把积压心里多年的往事述说给我听，这些故事和他的女儿都未曾提及过。翻开一个人心灵深处的伤疤，其实很残忍。非常感谢老关的信任，让我走进他的过往。水平有限，只能写成这样，惭愧！

齐齐哈尔未写出来的故事太多了，我这篇之前从未有人写过极乐庵。老卜奎人日渐老去，希望有故事的人愿意和我联系，把故事记录下来。

依回忆，凭资料，讲述我所知道的大美齐齐哈尔！我是#碧林细雨听风酌酒#，喜欢我的文章请关注、转发、点赞。谢谢！

参考资料：

《齐齐哈尔市志稿.宗教志》，齐齐哈尔市地方志办公室出版

《齐齐哈尔市师范学校志（1906——1985）》，李锦程、欧阳孚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