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边城》六

1.白日里，老船夫正在渡船上，同个卖皮纸的过渡人有所争持。

日里头，老船夫正居值渡船上，同一个卖皮纸个过渡人有兜争搒

2.一个不能接受所给的钱，一个却非把钱送给老人不可。

一个是唔接受拿来个钱，一个是那里都爱把钱送分老大侪

3.正似乎因为那个过渡人送钱气派有些强横，使老船夫受了点压迫，这撑渡船人就俨然生气似的，迫着那人把钱收回，使这人不得不把钱捏在手里。

就是因为介个过渡个人送钱个样子好像有兜强蛮，令老船夫受倒哩兜子压迫，这个撑渡个人就好像烧口哩啊般哩，一定爱介个人把钱收转去，这个人不得不把钱捏啊手上

4.但到船拢岸时，那人跳上了码头，一手铜钱向船舱里一撒，却笑咪咪的匆匆忙忙走了。

但系到哩船靠河舷边个时节，介个人跳上码头，一手铜钱向船舱里背一施，笑丝丝哩捷捷哩走哩

5.老船夫手还得拉着船让别一个人上岸，无法去追赶那个人，就喊小山头的孙女：

老船夫个手还爱拉核船令另外一个人上岸，毛办法去逐介个人，就喊细岭子上个孙女

6.“翠翠，翠翠，为我拉着那个卖皮纸的小伙子，不许他走！”

“翠翠，翠翠，同我拉核介个卖皮纸个大细子，唔准渠走！”

7.翠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真便同黄狗去拦着那第一个下船人。那人笑着说：

翠翠唔知得系那里一回事，真个就同黄狗去拦介个第一个下船个人。介个人笑笑子哩讲

8.“请不要拦我……”“不成，你不能走！”

“请尔唔爱拦我……”“不行，你唔敢走！”

9.正说着，第二个商人赶来了，就告给翠翠是什么事情。

正居值介里讲，第两个做生意个赶过来哩，就讲分翠翠知系么个事件

10.翠翠明白了，更紧拉着卖纸人衣服不放，只说：“不许走！不许走！”

翠翠晓得哩，拉倒卖纸个人个衫裤拉得较核，嘴里话：“唔敢走！唔敢走！”

11.黄狗为了表示同主人的意见一致，也便在翠翠身边汪汪汪地吠着。

黄狗为了表示同主人个意见一般般，也就值翠翠身边汪啊汪哩吠

12.其余商人都笑着，一时不能走路。

其他做生意个人都值介里笑，一时之间毛办法行路

13.祖父气吁吁的赶来了，把钱强迫塞到那人手心里，并且搭了一大束草烟到那商人的担子上去。

公爹氣枯氣苶赶来哩，将把钱硬塞到介个人手心里背，还搭哩一大抓草烟到介个做生意个人个担子上去

14.搓着两手笑着说：“走呀！你们上路走！”那些人于是全笑着走了。

一边挪两只手一边笑笑子哩讲：“走啊！尔大家行路走啊！”介兜人拿哩是全部都笑笑子哩走哩

15.翠翠说：“爷爷，我还以为那人偷你东西同你打架！”

翠翠讲：“爹，我还以为介个人偷尔个东西同尔相打！”

16.祖父就说：“嗨，他送我好些钱，我才不要这些钱！告他不要钱，他还同我吵，不讲道理！”

公爹就讲：“嗨，渠送我好多子钱，我正唔爱这兜钱！讲渠知唔爱钱，渠还同我吵，唔讲道理！”

17.翠翠说：“全还给他了吗？”

翠翠讲：“全部拿还渠哩呐？”

18.祖父抿着嘴把头摇摇，闭上一只眼睛，装成狡猾得意神气笑着，把扎在腰带上留下的那枚单铜子取出，送给翠翠，且说：

公爹嘴抿抿哩把头摇啊摇哩，塞一只目珠，假装狡猾得意个神气值介里笑，把扎啊腰带上留下来个介个铜钱拿出来，送分翠翠，还讲

19.“礼轻仁义重，我留下一个。他得了我们那把烟叶，可以吃到镇筸城！”

“礼轻仁义重，我留一个下来。渠得哩我们人介把烟叶，可以食到镇筸城！”

20.远处鼓声又蓬蓬地响起来了，黄狗张着两个耳朵听着。

远个迹所鼓个声音又乒（L）蓬（L）响起来哩，黄狗两只耳朵哩听

21.翠翠问祖父听不听到什么声音。祖父一注意，知道是什么声音了，便说：

翠翠问公爹听到哩么个声音唔曾。公爹注意哩一下，晓得系么个声音哩，就话

22.“翠翠，端午又来了。你记不记得去年天保大老送你那只肥鸭子？

“翠翠，五月节又来哩。尔记唔记得旧年天保大老送尔个介只肥鸭子啊？

23.早上大老同一群人上川东去，过渡时还问你。你一定忘记那次落地行雨。

朝晨大老同一行杈人上川东去，过渡个时节还问尔。尔肯定詄忘得介一回落个阵雨

24.我们这次若去，又得打火把回家；你记不记得我们两人用火把照路回家？”

我们人这回系话去，又爱举火把转屋下；尔记唔记得我们人两个人用火把晟路转屋下啊？”

25.翠翠还正想起两年前的端午一切事情呢。

翠翠还正居想倒两年前个五月节一下个事件

26.但祖父一问，翠翠却微带点儿恼着的神气，把头摇摇，故意说：“我记不得，我记不得，我全记不得！”

但系公爹一问，翠翠却又稍微带哩兜子烧口个样子，摇哩下子头，故意话：“我唔记得，我唔记得，我全部唔记得！”

27.其实她那意思就是“你这个人！我怎么记不得？”

其实渠介个意思就系“尔这个人！我哪里唔记得欸？”

28.祖父明白那话里意思，又说：“前年还更有趣，你一个人在河边等我。差点儿不知道回来，天夜了，我还以为大鱼会吃掉你！”

公爹晓得介个话里背个意思，又话：“前年还较有傝，尔一个人值河边等我。差兜子唔晓得转来，夜哩，我还以为大鱼子会食撇尔！”

29.提起旧事，翠翠嗤的笑了。

提起以前个事件，翠翠嗤嗤一笑哩

30.“爷爷，你还以为大鱼会吃掉我？是别人家说我，我告给你的！你那天只是恨不得让城中的那个爷爷把装酒的葫芦吃掉！你这种人，好记性！”

“爹，你还以为大鱼子会食撇我啊？系别类人讲我知，我讲分尔知个！尔介日就是巴不得令城里个介个公爹子把装酒个葫芦都食撇！尔这种人，记性还好！”

31.“我人老了，记性也坏透了。翠翠，现在你人长大了，一个人一定敢上城去看船，不怕鱼吃掉你了。”

“我人老撇哩，记性也差板撇哩。翠翠，今下尔人大哩，一个人肯定敢入城去看船，唔怕鱼子食撇尔哩。”

32.“人大了就应当守船呢。”

“人大哩就应该䁐船个。”

33.“人老了才应当守船。”

“人老哩正应该䁐船。”

34.“人老了应当歇憩！”

“人老哩应该休息！”

35.“你爷爷还可以打老虎，人不老！”

“你个爹爹还可以打老虎，人唔老！”

36.祖父说着，于是，把手膀子弯曲起来，努力使筋肉在局束中显得又有力又年轻，并且说：“翠翠，你不信，你咬。”

公爹讲啊讲哩，拿哩是就把手棍弯啊起来，尽量令筋脉弯啊去显得又有力又年轻，还话：“翠翠，尔唔相信，尔咬。”

37.翠翠睨着腰背微驼白发满头的祖父，不说什么话。

翠翠瞜哩一下背脊有兜子拱满头白毛辫子个公爹，唔曾讲么个话

38.远处有吹唢呐的声音，她知道那是什么事情，且知道唢呐方向。

远个迹所有吹唢呐个声音，渠晓得介个系么个事件，还知得唢呐个方向

39.要祖父同她下了船，把船拉过家中那边岸旁去。

爱公爹同渠一下下船，将把船拉过屋下介片溪边去

40.为了想早早地看到那迎婚送亲的喜轿，翠翠还爬到屋后塔下去眺望。

因为想早早哩看倒介个接新人送新人个红轿子，翠翠还爬到屋后背塔下去望

41.过不久，那一伙人来了，两个吹唢呐的，四个强壮乡下汉子，一顶空花轿，一个穿新衣的团总儿子模样的青年。

过哩毛绝久，介一行杈人来哩，两个吹唢呐个，四个莽壮个乡下大男牯，一顶空花轿，一个着新衫裤个团总子哩样子个后生子

42.另外还有两只羊，一个牵羊的孩子，一坛酒，一盒糍粑，一个担礼物的人。

另外还有两只羊，一个牵羊个细鬼子，一罂酒，一盒糍粑，一个荷墭个人

43.一伙人上了渡船后，翠翠同祖父也上了渡船，祖父拉船，翠翠却傍花轿站定，去欣赏每一个人的脸色与花轿上的流苏。

一行杈人上哩渡船以后，翠翠同公爹也上哩渡船，公爹拉船，翠翠是傍花轿企核，去看每个人个面色同花轿上个彩色带子

44.拢岸后，团总儿子模样的人，从扣花抱肚里掏出了一个小红纸包封，递给老船夫。

靠岸以后，团总子哩样子个人，值绣花个肚搭子里背捞哩一个细红包，拿分老船夫

45.这是当地规矩，祖父再不能说不接受了。

这个系当地个规矩，公爹再也唔可以话唔接收哩

46.但得了钱祖父却说话了，问那个人，新娘是什么地方人；明白了，又问姓什么；明白了，又问多大年纪；一切弄明白了。

但系得哩钱公爹又讲话哩，问介个人，新娘子系么个迹所人；知得哩，又问姓么个；知得哩，又问几大个年纪；一下都弄分详哩

47.吹唢呐的一上岸后，又把唢呐呜呜喇喇吹起来，一行人便翻山走了。

吹唢呐个一上岸以后，又把唢呐唯哩哇喇吹起来，一行杈人就翻岭走哩

48.祖父同翠翠留在船上，感情仿佛皆追着那唢呐声音走去，走了很远的路方回到自己身边来。

公爹同翠翠留值船上，心情好像都追倒介个唢呐声音去哩，走哩好远个路正转到自家身边来

49.祖父掂着那红纸包封的分量说：“翠翠，宋家堡（bu31）子里新嫁娘年纪还只十五岁。”

公爹试哩一下介个红包个分量话：“翠翠，宋家堡子里背个新娘子年纪还正十五岁。”

50.翠翠明白祖父这句话的意思所在，不作理会，静静地把船拉动起来。

翠翠晓得公爹这句话个意思所在，唔曾去答，静静哩将把船拉动起来

51.到了家边，翠翠跑还家中去取小小竹子做的双管唢呐，请祖父坐在船头吹《娘送女》曲子给她听，她却同黄狗躺到门前大岩石上荫处看天上的云。

到哩屋下边，翠翠走转屋下里去拿细细子哩个竹子做个双管唢呐，喊公爹坐啊船头上吹《娘送女》个曲子分渠听，渠是同黄狗眠啊门眼前个大石头上较荫个迹所看天上个云

52.白日渐长，不知什么时节，守在船头的祖父睡着了，躺在岸上的翠翠同黄狗也睡着了。

日里头越来越长，唔知么个时节，守值船头上个公爹睡着哩，眠啊㷮巴岭上个翠翠同黄狗也睡着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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