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历三月初三是什么日子(皖中三味)
皖中三味
作者:金国泉
罐装咸菜
咸菜用罐子装着肯定是奢侈的。装咸菜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隆冬时节生产队里要响应县里号召兴修水利,壮劳力要赴外地很长一段时间,比如赴长江同马大堤、赴洲区圩区甚至邻县去挑河挑坝,那可是个终日要挑一百几十斤担子来往于风雪中的群体,每个家庭自然要为这个群体准备好充足的咸菜,可以说句过头的话:许多水利工程就是用咸菜瓶、咸菜罐堆起来的。另一种就是中学生上学了,常年需要带咸菜,这一代人几乎就是在咸菜的滋养下成长起来的,我属于后者。所以那时候的家乡一年四季都要腌咸菜,每家都有几缸几坛。不过,有一点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就是有的人家腌菜特别好吃,有的人家腌菜不怎么好吃,好像有什么秘笈,有的人腌菜没两天就有股臭味。而臭菜正所谓“三八二十八,各有各算法”有人却情有独钟喜欢这么一口,比如臭豆腐、臭鸡蛋、臭鲑鱼等等,当然还包括臭咸菜,真正是五花八门。
我装咸菜从没用过罐子,一般都是用瓶装。瓶是罐头瓶,吃罐头剩下的。罐头是奢侈品,一年到头难得吃到一瓶,因而罐头瓶也就“父荣子贵”起来,可以这样说,那时候无论工业产品还是农产品,绝无一次性包装,几乎没垃圾,都可以二次或重复利用的──我为现在的产品包装不向过去学习很是想不通。记得最真切的,有一种装尿素肥料的袋子是尼龙布,好像是进口的,找关系搞到一条这样的肥料袋是一件光荣的事,它洗净后,经过染色,可以做裤子的布料,夏天穿着,微风吹过,裤子轻轻抖动,给人带来几分凉爽、几分楚楚动人的感觉,村人特别少男少女十分羡慕。村里有位叫荷花的姑娘,家中最小,父母最疼,因而也就十分爱打扮,她父亲人上托人,为她买到了这种尼龙布料,成衣后,发现不怎么抖动,就哭丧着脸责问她父亲,我这条裤子怎么不抖不飘呢?她父亲又好气又好笑:那你就站在我面前抖吧飘吧!此话传出,全村人都笑了。
罐头瓶是不能打碎的。如果谁不小心打破了,可能要伤心好几天,因为菜没法装了,上学的后勤没有了保障,天天吃白饭肯定难咽。况且什么时候才能有一个罐头瓶来补上这个缺,说不好,也拿不准。
那时候我们这里的罐头一般都是梨子罐头,记忆中没有其他品种,很是单纯,包装虽不精美,却相当牢固,不像现在的罐头用力猛一转就开了,那时要用剪刀或者其他利器一下又一下慢慢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刁开,有时还可能把手给刁出血,因为一方面不能破坏了瓶子,另一方面要保证那个铁皮盖子不能被损坏得过于严重,吃过罐头后还能继续盖上,虽不一定要严实,但必须要有一定的齿合,能盖上的那种。这后一种情况后来不需要考虑了,因为有工厂很上心,专门针对这种市场需求定制生产塑料的罐头瓶盖,方便多了──证明那时人们对市场的供需结构也是有调查的。
中学生时代,每至星期天下午,每个同学都是一个书包,两个罐头瓶的咸菜,结结满满的,家庭条件相对好一点的同学有三瓶,瓶一般都是用网兜兜着,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星星点点地穿行在田间地头、沟渠塘坝。我们几乎不走大路,大路远许多,且大路铺的都是碎石子,我们穿的是布鞋,布鞋容易被石子磨破。我们右肩头上背着书包,左手上拎着咸菜瓶,有时还要挑米,那就要用小扁担,一般二十来斤两个多星期的粮食。十多里的路程,一个多小时说说笑笑很快也就能到达学校。可惜那时没有相机,不然拍下来,现在看,真就是一道很亮丽的风景,说不定还价值连城──那些走在田野中的星星点点,现在已有许多大老板了,他们对此存照出点钱不是小菜一碟吗!
咸菜天冷时没问题,五一节以后重阳节以前天气热,咸菜到了第二天或第三天就开始变坏。我那时就说咸菜也嫌贫爱富的!如果油放多一点,星期三还能吃,像我带的咸菜一般星期三就不能吃了,上面白白的,应该是生了一层菌丝,闻着有一股馊味,必需要高温热一下才能吃。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食堂的叶师傅,每到星期三下午就帮我热一下我罐头瓶里的咸菜,我也不知叶师傅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既无父辈交情也不是亲戚交往,真的非常感激他,但我居然从没到他家去过,暌隔多年也不知他现今在何方?我似有些忘恩负义了。要知道这也算是个特权,我没来由的享受了,不是每个学生都能享受到的。
热咸菜也很有讲究,叶师傅每次都用刚刚为老师炒菜的锅为我的咸菜加热,刚刚炒过菜的锅当然是个油锅,多少还有点油星子,热出来的咸菜等于加了油当然就好吃,后面的同学就差了很多。甚至还不止于此,每至周五的中午或晚上我打好饭后,叶师傅会叫我过去,悄悄用锅铲铲一点刚炒出来的新鲜菜给我,有时是白菜炒肉片,有时有冬瓜炒肉片,有时是一点鱼汤,嘴里还故意掩人耳目地说:“鬼东西,又没菜了!”这种菜我在家中都很少能吃到的,里面毕竟有几片肉。虽然是不多的几片,即便是一点鱼汤也足够我把那半斤饭票的饭有滋有味地吃下去。现在想来叶师傅算是每星期都为我打了一次没来由的小牙祭。
其实到了星期三,咸菜已经不多了,只够星期四吃一天,到了星期五,有咸菜的学生已经很少了。那时食堂锅大,锅粑特别厚,也特别香,好吃,没菜的同学就买锅粑吃,三两饭票四两饭票买一块。有经济头脑的同学就打起了锅粑的主意,我感觉现在成为大老板的同学中肯定有这些同学在内。第三节课间活动就偷偷跑到食堂找炊食员开后门,用几斤饭票把锅粑承包下来,然后一小块一小块地卖给同学们,我估计一般都要赚两斤左右的饭票,两斤饭票可是一个不小的数字。我那时个子小,难以做成此事。但叶师傅知道我的心事,就主动为我玉成过多次。一般是在早饭后,叶师傅便叫我把饭票给他,他来为我承包。
我那时胆特小,畏前畏后,生怕亏本,我父亲说:“人穷志短。”估计就是这个理。因为一旦同学们不买,那么大的锅粑,记得要五斤饭票不就遭了吗?市场风险还是挺大的,那时五斤饭票几乎是我一星期的口粮!我于是想办法找来几个与我一样没了咸菜的同学一起买卖。这样风险小多了,赚的自然也就少了许多。但不管怎样,进账还是有的。
我现在想,我为什么总做不了生意,估计在那时候就埋下了伏笔。
芫荽
我几乎是在敲下这两字的同时才认识这种植物的。当然,也可以说我早就认识它,只不过此时我才找到与之匹配的田野里长出来的形状,与其相对应的家乡的称呼──宴席菜,对,就是宴席菜。当这个菜名被叫出来时,我就已经闻到了它的香味,一种能浸入你肺腑的味道。
大凡能浸入肺腑的东西都要经过一个艰难的过程,比如芫荽这种菜,对于我来说就经历了从拒绝到接受,到适应,再到喜欢与不舍,甚至在一定的场合沉浸其间等这几道工序。
宴席与芫荽音相谐相近,处于偏僻之地的家乡从古至上个世纪识文断字之人凤毛麟角,只闻其声不见其形,于是乎在它进入家乡时,大家顺势将其音译为宴席菜,久而久之,言之凿凿。所谓约定俗成,也许说的就是这么个理。
如此古韵之声也就如此无缝对接地现代派起来。
芫荽菜在我的家乡与之对应的其实还有一名:香菜。这个名字简单而准确,它的确很香,甚至就香到辛味上去了,是一种辛香,如果是第一次闻,它必然是刺鼻的,因而有人不喜欢。我在刚刚接触它时也是持坚决拒绝的态度,亦即上文提到的第一道工序。实际上,整个家乡的大多数人都对异味菜始否后爱,就像刚开垦出来的一垄田,先是生的(家乡把那些贫瘠的田块称为生田),慢慢耕种就熟了,颗粒就饱满了,产量就高了。我自己对自己未能享受到芫荽是在什么时候、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在家乡变熟的,并顺利地走上了家乡的宴席桌这个过程一直感到遗憾。
记忆中,70年代之前,我的家乡并没有芫荽这种蔬菜,甚至家乡的那些识文断字之人也未必知道芫荽这个词。当然,那个年代家乡蔬菜品种本就相当少,这也是穷乡僻壤的又一特征:所有吃喝穿着都是单调的、稀少的、贫乏的。那时,水果只有桃子、梨子等,而且,桃子以野桃居多,乡亲们称其为毛桃,浑身上下毛茸茸的,房前屋后皆有种植,像一块很坚决的底色。是不是因为桃木避邪慑妖?我无从知晓,祖上延续下来的生活方式与习俗总是让我们这些后人不置可否。梨子是酸梨、糠粑梨,比鸡蛋大点,我那时从来没有尝到甚至没有见到过现在市场上那种甜甜白白的雪梨,总是酸涩难耐,我在我的儿童时代几乎也未见过苹果、香蕉的真容,其他就更不必说了,以致我在一篇题为《桑葚》的散文中感叹:我从来就不知道桑葚居然也是水果这个大家族中的一员。蔬菜也是很容易就能穷尽它的所有品种:冬天萝卜白菜,春天黄瓜苋菜,夏天茄子豆角,外加大蒜辣椒,葫芦瓠子,韭菜南瓜。南瓜我们这叫北瓜,这种瓜南方人叫北瓜,北方人叫南瓜。我感觉它并不像《晏子春秋》所云“橘生于南则为橘,橘生于北则为枳”的橘子,它似乎经历南北风云而不改其味!当然,我在上初中以前也很少见到橘子。芹菜、莴苣、土豆、包心菜等等几乎到了八十年代才慢慢从外地引进来,芫荽菜更是到了九十年代末才慢慢有人家种植。
我到现在也忘不了我堂兄在我大姐家见到包心菜的情景。记得是正月拜年,大姐家位于一个叫长岭的小镇附近,或许也因此才有了我家那时还没有的包心菜。堂兄见到包心菜居然笑得合不拢嘴,或低着头,或背过身,或偷着面对墙角,反正是笑。我当时心想:堂兄咋这么傻笑,没病吧,没来过姐姐家也不至于高兴得这么笑呀!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没见过包心菜:他告诉我那菜居然抱得那么紧,都要上桌子了,还不松手,他透顶的不理解。到吃饭时,他仍然捧着饭碗,甚至把头压低至饭碗里也止不住地笑。
止不住笑的其实还有一件事,当然这种笑是会让你流泪的,让人心痛得笑不出来的。有次吃午饭,我与堂兄相约把饭端出来吃,我们家那天中午吃苋菜,红苋菜,我把它放在碗头上,红红的,让人见了很有食欲,但他出来时,碗里除了饭什么也没有。他说:“国泉,能不能让你的苋菜在我的饭上面拖一下,这样我的饭肯定也红红的,我就能一口把它吃下去。”我当时有些犹豫:“我们不是说好,一起出来换菜吃吗?”见他一脸尴尬地看着我,我只好用筷子夹着苋菜在他碗里的饭面上拖了一下,我硬是舍不得把那棵苋菜夹给他,而他真就笑笑地把一碗饭快快地吃了下去。多年后,他却说:“我家那天中午真没菜,我没只望你把那苋菜给我,你那苋菜上面有油,新打的香油留在我饭上了,现在还真就记得!那碗饭我吃得香。”
我第一次与芫荽会晤是婚后不久。有天中午,妻子炒一盘花生米拌芫荽,我开始以为是芹菜,芹菜我本来就不喜欢吃,要不是有人说芹菜降血压,我到现在也许仍然不吃,在我心中,芹菜属异味,如大蒜、生姜等都是一丘之貉。有人说全世界有七分之一的人不喜欢异味菜,估计我被收进了这七分之一。
我当时只闻了闻,筷子踌躇一下后,便缩了回来。妻子知道我不喜欢芹菜,立即做出解释:那不是芹菜,是宴席菜,香菜。我于是知道了这世上还有宴席菜或香菜。但我仍然不喜欢,我感觉“非我族类”。
芫荽,印象中羽状复叶,叶子呈长条形。我没见过它开花,更没见过它的果实,因此,它在我心中也就永远碧绿着,每次从它身边走过时,只见它于风雪中,一垄一垄地枝开叶散,远望着,与芹菜一样或匍匐或挺立,与白菜一起绿嫩嫩的,藏匿于霜雪,低矮地茁壮,低矮地点头,甚是可人。有人说芫荽也叫胡荽。这话我信,异味的东西来自胡方那个恶劣的环境是有一定道理的,异域异味便于现代的我们连接,且据说,它防风袪寒,清热解毒。这样的身价,大多数人始拒终爱也就顺理成章了。
不过,我心中始终存在着一个理不顺的章节:人类为什么常常对一些身边的物什始弃终爱?是因为养育我们人类的这每一寸土地的造化吗?一切均出自泥土,远道而来的芫荽当然既要在这方泥土中扎下根,更要在被这方水土养育的子民心中扎下根,这样的一种追求与仁爱,被改造的当然应该是我们人类。土地总是孜孜以求,达观而开阔地厚爱,一代一代的人类总是不恣不纵。就像父老乡亲们的日常,就像一切沉浸在田野山冈中的野花野草,终年的晶莹剔透着,我们也就这样地被土地一代一代改造着。
真正勉强吃芫荽应该是一次与朋友聚会的酒席桌上。甚至还不能叫吃,而是用,当然不是用膳之用。我的家乡是鱼米之乡,沟渠塘堰湖泊众多,盛产螃蟹,有一种清水大闸蟹远近闻名。记得那次是国庆节后,因为有几个多年不见的朋友聚在一起,主人便上了价格可观的清水大闸蟹。大闸蟹熟时又香又鲜嫩,但一番品尝过后,留下来的却是十足难耐的腥味,不论是香皂还是洗手液,均不能很好地清理大闸蟹留在我们手上的腥味。而这时,饭店老板端上来一盆浸有芫荽菜的热水,并叫我们在此洗手即可。果然,洗后,手上再没一点腥味了。
真正是一物降一物,自此,我知道了芫荽的功效。回家告诉妻子,她却笑着告诉我,你嘴里也有腥味,到厨房去吃几口也就没有了。也是自此,我的五脏六腑才慢慢被芫荽打开,开了窍门,体内的所思所想所企所盼也就全部被其备份。
记得看过一部武侠电视剧,剧名、人物皆忘,但里面有一个情节印象深刻,一位剧中人物中了不知名的毒蛇之毒,无药可解,情急之下,解救之人急中生智,到蛇出没的地方,找来茂盛野草,既敷且熬,喝下后居然真就解毒了。解铃还需系铃人呀!一方水土也就解一方难,我只能说电视剧的写作者知道这个套路。
家乡人喜欢吃火锅,现在几乎盛行,来我们这里的客商只要于饭店酒桌就餐,不论三伏还是三九,一年四季皆必四至五个具上,虽不是重庆火锅那样的形式,但每个火锅之菜上面必见几根芫荽却是独特的,或一字长蛇阵地排列,或切上几刀陈置其上,如若是汤,食客们只需等待汤沸,便可食用,如若是硬通货,你津津有味地品尝便是。
芫荽如此峰回路转地在家乡出没,几乎到了乡人们致敬的地步,让我多少有些匪夷所思。一棵始弃终爱的菜蔬,为何如此?有人说,所谓的谬误其实就是你还没有领悟。照此偏方,我等之于芫荽,是否有些愚钝了呢!
小蒜
早晨上班,突然闻到了小蒜的香味。是从隔壁邻居家飘过来,还是前面那个农家土饭馆里飘过来?虽有些小心谨慎,但似乎又是慌张地扑鼻而至──它也在找我,或者在找类似于我这样的人?我甚至还来不及回味一下,它就迫不及待地沁入到了我的肺腑,将我震慑住了。
我感到“理屈词穷”。因为我的妻子在后面笑话我,并叫我认真描述出来。我知道,无论我进行怎么的分辨、绞尽脑汁,也描述不出这个香味具体之一二,更别谈什么细枝末节。我甚至想到,即便是宋玉运用他在《登徒子好色赋》中的那种“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的方式也仍然“势单力薄”,听之者肯定会不知所云,甚至有“弄巧成拙”的可能。
也许,世间美好、美妙的东西是不允许描绘及复述的。大自然只让我们知其然,而认为我们不必知道其所以然。
这是不是许多美好的东西寻找不到答案,因而始终寻找的原始原因?从这方面讲,小蒜是不是有些离经叛道呢?
小蒜,在我的家乡实际不需要寻找。早春时节,二月、三月的天气,百草还未真正发芽吐翠,田埂上、地头上,河堰的堤坝处,甚至就是祖母的坟头上,类似祖母的头发,一蓬一蓬的长着,碧绿着,壮硕而蓬勃。
小蒜是不是与大蒜相对?我不太清楚。偶尔百度,发现小蒜叫薤,又名藠头、野蒜、野韭等,百合科,葱属,多年生草本,叶浓绿色,呈细长管状,鳞茎球形,类似洋葱,秋季抽花茎,伞形花序,花小。药用有理气宽胸、通阳、祛痰功能。
这前半部分的描述符合我小时候的记忆。但我可以肯定,后半部分,即便是我家乡的父老乡亲对遍野都生长的小蒜还有如此多的药用功效一定不知情。
小蒜除了它上述的药用功效外,它其实是一个有着相当争议的“物什”。北方人、闽地人均不喜食。且北方人对小蒜有畏惧感。乐府诗中有薤露歌,“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据说,薤露歌是送达官贵人出殡时唱的,乐府诗中还有一曲,叫蒿里歌,蒿里歌是送士大夫、平民出殡时用的。
而在我的家乡则与此相反。记得小时候,特别是农历三月三,家家户户都要做米粑。我的家乡把农历三月三称着“鬼节”,而非通常意义上的七月半。老人们说,米粑掺杂上小蒜,就是打鬼粑。所以农历三月初三,我们孩子都要到田野里、山坡上去扯小蒜,回家给母亲做小蒜粑。我们只采撷其细如管状的叶片,而非北方人,弃其叶片,挖它的根茎。
这应该是文化的差异使然。文化让我们拭去了对小蒜害怕的感受,即拭去不知什么朝代附着在小蒜上面的惧怕意识,让它与我们亲近些、清纯些。据说北方人认为小蒜长在坟头上,像坟头草,风一吹,有悲愁之状,他们因此将它与死神联系起来了。
我的家乡为什么与此相反?喜爱它不说,还用它来打鬼,认为它有打鬼的功能。即便是坟头上长出来的,也不惧怕,仍然会顺便扯下来放在裤兜里带回家。
只是年代久远了,打鬼已成了一个象征。我只记得,熟了的小蒜粑其实特别香。小蒜一节一节地镶嵌其间,特别经看、耐读。嚼起来,其清香在齿间游动,其甘味在喉头萦绕。忍不住,总是不断咬下去。一般的劳力吃它十个八个的是常数。元代农学家王桢曾说:“薤,生则气辛,熟则甘美,食之有益,故学道人资之,老人宜之。”我想王桢可能是吃了小蒜粑后得出来的结论。
吃小蒜粑不要菜,捏在手上就能吃,方便。小孩子把小蒜粑揣在兜里,砍柴时、上学时,饿了就拿出来吃一口,大人们把小蒜粑拿在手上,边走路边吃,甚至边挑担子边吃。这也可能就是那时的妇女们动不动就喜欢做一大锅小蒜粑的原因之一。大家早就忘了它是“打鬼”用的。
我一直对古代文人纳闷。很平常的小蒜,造个“薤”字,许多植物上都有露水,太阳下面都容易晒干,为什么就是“薤露”易干?如果不是百度上面有图片,且说出了它的别名,我就是想个一天半宿的,也想不到它会是那么接地气的小蒜。其实,不仅小蒜,就是平常的白菜,文人们也高大上地把它叫做“菘”,古人有“早韭晚菘”之说。又比如萝卜,《尔雅》称其为“芦菔”。如此等等,让我等平民云里来、雾里去。看来古代的文人的确是不接地气的,让百姓们感到其高高在上。其实,史书上记载的,文人们之乎者也的,讲的都是一个东西、一个理。而这个理实际是老百姓在日常生活中总结出来的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只不过老百姓做事,文人们总结而已。总结出来后,还不让老百姓明白。其实,老百姓也没管这些,他们从古至今,一直认真地吃着他们的小蒜。
小蒜就是上天为人类,也是为我们这个地方的人安排的。我们了解了它、掌握了它。记忆中,小蒜煮鲫鱼、小蒜炖鸡蛋也特别好吃,母亲说,无论是小蒜煮鲫鱼,还是小蒜炖鸡蛋,其实真正好吃的仍然是小蒜。
金国泉,男,1966年出生,籍贯安庆,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
在《诗刊》《星星》《安徽文学》《天津文学》《湖南文学》《山东文学》《诗歌月刊》《弃流》《青海湖》《华夏散文》《散文选刊》等50余家报刊发表诗歌、散文文学评论(理论)作品400余篇(首)。作品被收入中国作家协会诗歌年度选本等20余种选本,诗歌曾获《星星》请歌奖,《中国文学》诗歌一等奖、安庆市文艺奖一等奖,散文分获2005年、2014年度安徽省报纸副刊好作品一等奖及2016年《散文选刊・下半月刊》二等奖,部分作品为考研考博精品文章。著有诗集《记忆:撒落的麦粒》《我的耳朵是我的一个漏洞》《金国泉诗选》等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