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如满月(在天津南开女中的日子)

作者|刘德明


本文节选自刘德明女士的回忆录《我的一生》,2021年10月修改。


我考上了南开女中


1947年初,我们家从北京迁到天津北京道崇仁里内芸德里三号,我和大姐德昭寄住在北京四叔家,以继续北师大女附中的初中学业,直到毕业后,才回到天津家中。


上图为2001年,姐妹们重游天津故居北京道崇仁里。左起德莲、德荃,堂妹德符(天津大学教师),德明、德焕、德秀。


刚过一个星期,父亲便要我俩抓紧自习 ,准备报考南开女中高中部,于是我们开始了“苦读 ”……


南开女中发榜,我俩都考上了,名次都很靠前,我还考了第三名,从此我们便开始了“三角式”生活。家——南开女中——南开男中,这就是三角形的三个顶点。


每天往返于三点之间,然而从没感到无聊、单调,因为南开中学的优质教学以及丰富多彩的活动让我乐此不疲。

解放前南开学校校门和教学楼


南开中学始创于1904年,它是由著名爱国教育家严范孙、张伯苓创建的,其前身为“私立中学堂”,1907年在天津旧城西南南开地区建立了新校舍,而起名为“南开中学堂”。


1928年,南开系列学校(小学、中学、女中、大学)全部建成,在当时是一所很有特色的新学堂,全国各地的青少年慕名投奔而来,周恩来总理就是从沈阳考上南开的。


南开精神让我终生受益,是我终生行动的标尺。校训“允公允能、日新月异”,要求同学一心为公服务大众,在学习工作中要有无私奉献精神和强烈之进取精神。


如果做得好,到期末会得到“公”字奖章;如果谁有一技之长,或在文、体比赛中拿到名次,就可以得到“能”字奖章,南开的校歌中也特别强调了南开精神。我离开南开有七十年了,可至今还记得它那铿锵奔放的旋律、那催人向上的歌词。每每吟唱起:


渤海之滨,白河之津,

巍巍我南开精神。

汲汲骎骎,月异日新,

发煌我前途无垠。

美哉大仁,智勇真纯,

以铸以陶;文质彬彬。

渤海之滨,白河之津,

巍巍我南开精神。


每当唱起校歌,我心中仍难以平静,有关南开的往事便会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


校徽和校训


南开校旗、校服都是紫白二色:青莲紫色为校色,寓意品格高洁,出淤泥而不染。白为底色的校旗,中央有一个紫色的八角边框,边框内是紫色的南开二字,寓意南开中学的学生来自四面八方。


难忘的南开生活


当年,南开女中高一有两个班,按入学考试名次之单双数分别编班,我分在一班。我们班的班长叫“王萍”,她是从重庆南开中学转过来的,缘于她在初中就受到南开精神的陶育,所以比我们能干老练得多。


在她的带领下,为了班级的荣誉,我们每一位同学都相当的努力:比如做卫生时,我们脱了鞋光着脚在教室里打扫;开运动会时,我们班有三十几个运动员得到名次,连我这个最不喜欢体育的人,也参加了六十米短跑。我们高一(1)班在南开女中赫赫有名,学校卫生评比,我们班第一;学校开运动会,我们班团体总分第一……学期结束,我班得到一面优胜锦旗,王萍也得到了奖章。


南开女中气氛友好、和睦,新生入校后,由高年级的同学来带领帮助新生熟悉学校,解决学习上的困难,带领的方式是“交朋友”,她们把新生的名单拿过去,然后抓阄,抓到谁就和谁交朋友……


一天,一位姓张的学长到我班来找我,向我介绍了学校的情况,还了解了我的情况,我班有些同学和她们的朋友交往很密切,后来竟成了真正的好朋友。


学校社团活动相当活跃,当时我的心思全在读书上,为了学好英语,我就参加了读经班,读经班每周活动一次,由一位教会的神甫带领,读英文版的圣经,这对我的英语提高很有利,我的英语学期总平均是100分。


南开中学很注重素质教育,学习也抓得很紧,任课的老师都有两下子。我们的语文老师姓郭,是位女老师,有四十多岁,脸白白的,戴副近视镜,短发梳到耳朵后面。她上课时一脸严肃,不苟言笑,讲起课来却有声有色,很受同学的欢迎;


教代数的男老师姓李,梳着大背头,课讲到高兴处,左手拇指和中指一碰,打个“响指”,还把头一扬,那份得意劲儿就别提了,潇洒的李老师在学生中也很有威信。


平面几何由一位姓张的女老师担纲,她个子小小的,长得黑黑瘦瘦,她对学生要求特别严格,我们做几何证明题时,一定要分两栏书写,左边一栏写过程,右边一栏写理由,证明绝对要合乎逻辑,字也不能潦草,达不到要求就扣分,所以我的几何考试从来没得过满分,即使做得全对,她东扣一分,西扣一点,最后只剩九十几分了,这是我这辈子遇见的最“抠”的老师。


化学老师叫余瑞徵,是位老先生,讲起课来慢条斯理的。我对他带领我们做肥皂的事印象极深,那是一个星期日,我们带上小锅和原料(植物油和碱)在炉子上熬,熬好稍干时切成快,晾干了就能用了,我把做好的肥皂还拿回家去用却不受欢迎;物理老师是位女士,因我不大喜欢物理,所以成绩只考八十多分,不知老天是怎么安排的,我大学毕业后居然当上了物理老师。


英语老师也是女的,脸如满月,烫着头发,戴副眼镜,她对我很好,总评给我一百分,可抱歉的是,连她的姓名我都忘了;音乐老师是位漂亮的女中音,很讲究唱歌时的吐字、口型,她开过独唱音乐会,很是成功;教体育的男老师很年轻,他的体育课颇有新意,我从没有听说过体育有笔试,可南开女中就有,而我还考了一百分。


在南开女中的课程中我最不喜欢的是家事课,老师是师大家政系毕业的,上课教的全是怎样给小孩包尿布,怎么给幼儿喂奶之类,不一而足。


南开中学名义上男女分校,其实很多活动是在一起的。因为女中比较简陋,缺乏教学设备,我们上物理实验课就得跑到男中去,有些大的活动也得到男中去,每年的校庆都是在男中举行。


我记得那年校庆,大家除了开会、参观,还在男中会餐,另一次学校举行学生独唱比赛也是在男中举行的,我班的张媛美得了第一名。


学校有些社团也是男女中合办的,当时最有名的是话剧团,他们排演的《雷雨》还在社会上公演过,女主角“四凤”就是我班的吴祝安;唱诗班也是男女生合在一起的,我尚记得几次:如我们在教堂门口唱圣诗,向人们宣传基督教;大家到王姓同学家过圣诞节、互赠礼物;到八里台春游这些事。现在回想起来,这个组织名义上是唱诗班,实际上是进步组织联络群众的一种手段。


高二第一学期快结束时,解放军围住天津,南开女中提前放假,我们停课在家,直到元月十五日,天津解放后才开学。


天津解放了


天津解放了,南开中学复课了,回到学校我们接受到的是全新的理论,如同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吮吸着优良的营养。我也开始在一些进步学生带领下走出校门到工厂去活动。


记得我和大姐等四位同学排练了《喀什葛尔舞曲》、《青春舞曲》等几个舞蹈,用床单、被面做了长裙子,劲头十足地到工厂表演。我还参加了“群声合唱团”,唱的都是大众歌曲,有《解放区的天》、《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等。合唱团还组织大家看演出、跳集体舞。


一次,解放军某文工团在学校礼堂演出,有独唱、合唱、舞蹈,其中“打腰鼓”最让人热血沸腾, 演出结束了 ,我们久久不想离去,回家的路上大家意犹未尽,你一言、我一语赞叹不已。


另一次是到耀华中学礼堂看歌剧《赤叶河》,《赤叶河》表述了劳苦大众在旧社会饱受剥削、为生存而斗争,最后得到解放的故事。看到剧中人物的悲惨生活,我哭了,一个同学对我说:“不要哭,我们团结起来报仇雪恨。”歌剧演出结束,群情激奋,口号声此起彼伏。


还有一件印象深刻的事情,是我们大家在操场上排成队跳集体舞,我们最爱跳的集体舞有《团结就是力量》、《咱们工人有力量》……一跳起舞来不知道时间,不知道疲劳,一想起当时傻唱傻跳的情景,就会有想跳舞的冲动。


通过这些活动,我们的觉悟逐渐提高,对共产党所领导的新政权感情也更加贴近了。我的好朋友秦幼云是基督教徒,其虔诚的程度无人能及,没想到她和政治老师只交谈了一个多小时,马列主义就把她心中的上帝打垮了,她对大家宣布她不再信教后,便成为各种活动的积极分子。


这一年的四月,中共天津市委号召广大革命青年参加“南下工作团”,我们带着钦佩的心情,欢送一批先进的同学南下,学校也暂时恢复了平静。


我加入了“民青”


不久学校准备成立学生会,一个班派两个代表,我也被选为代表。代表会上选出了学生会的主席和各部部长,我的好朋友秦幼云当选为学习部长。


一天下午,我和秦幼云沿着小河边散步,她忽然对我说:“有一个年青人的进步组织,我已经参加了,你想不想参加?”我一听,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竟不知如何应答。


她又说:“这件事是秘密的,上不能告父母,下不能告诉同学、朋友。”我又激动又紧张,我问她能不能和大姐商量,她同意了。回到家,我把大姐拉到卫生间,小声地跟她讲这件事,问她怎么办?其实大姐早已是“民青”成员,她当然动员我加入。就这样,我终于成为党的外围组织“民青”的一员了。


参加民青意味着肩上的担子加重了,组织也有意识给我加重任务,不仅自己要继续进步,还要带动同学一起进步,我参加各项活动更积极了。


暑期,我们以学生会的名义成立了“贫童识字班”,招收南开男中附近的儿童来学习,据说这是第二期了,布告一张贴出去,报名者络绎不绝。我们分成几组,每个组负担一个班的教学,王桂兰和我担任正副组长,组员有苏学同、王芙、张乃涵和宗育杰等,我们合作得还是很协调的,胜利完成任务。


几个月下来,“群声合唱团”逐渐壮大,团员达到二百余人,水平越来越高,由开始的齐唱,进而为轮唱,最后发展为混声合唱,甚至台下拉歌时,张嘴便是四部合唱。


全市中学生合唱比赛我们获第一,还公演过《黄河大合唱》,也名噪一时。我当时是合唱团的女低部副部长,经常带领同学练歌,一个暑假就在忙忙碌碌中度过了。


上图为分别数十年后南开女中老同学又相聚在天津。左二为作者,左三为当年群声合唱团团长, 右一为介绍作者加入“民青”的秦幼云。


迎接新中国的诞生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宣布“中国人民站起来了!”向全世界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为迎接这一天,我们很早就开始准备,花了无数心血和时间。


我班的陈润玉、陈静发挥了她们的才智带领我们做了两种灯:一种是抬在肩上的领袖像灯,第二种灯是手提小灯,有白菜灯、茄子灯、萝卜灯……漂亮极了。


十月一日中午,大约十一点,我们集合队伍,向会场进军。到会场时,早已人山人海,好不容易才挤到我们的区域,等待大会开始。大家心情兴奋,拉歌的拉歌,谈笑的谈笑,不觉中夜幕已然落下。


会后开始提灯游行,各种各样的灯笼闪闪发亮,照亮了街道,照亮了旁观的人群。我们的领袖灯特别受人欢迎,举灯的同学把灯举得更高,以使远处的人能看见。不知走了多少路,也不知走到了什麽地方,更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我的嗓子哑了,我的手肿了……回到学校时,天已蒙蒙亮了。


高中最后一个学期了,同学们纷纷把目光转向高考,学校决定组织高三同学去北京参观。我们参观了北大、清华、燕京以及协和医大等学校,我被医大药学系的介绍迷住了,决定报考药学系。同学们都认为我考上心仪的大学是板上钉钉的事,我自己也认为是水到渠成的事。


然而,毕业前突发的一件事却使我改变了决心。刚解放,到处需要干部,团中央要,公安部要……大学毕业生远远不足,高中毕业生也是宝贝,于是组织部门到各个中学要人。


因为大学里党员力量本就薄弱,所以不抽调党员,在这个关头,我想我是团员必须起带头作用,于是我放弃了对考大学的热望,排除多方面的阻力,在同学们的赞扬声、劝告声、惋惜声中义无反顾地向党支部提出申请。


作者着军装照


作者近照


1950年6月19日,在毕业考的前夕我离开了南开,离开了天津,奔向人生的新起点——到公安干校去。我用行动向人们证实了:我是青年团员,我以实际行动迎接了新中国的诞生,我愿为新中国作出奉献。





作者刘德明,女,祖籍江苏,清末《老残游记》《铁云藏龟》作者刘鹗曾孙女,1932年生于生于天津‬,曾住民园新怀德里、北平道崇仁里等处。1947年考入天津南开女中,高中时加入中国民主青年联盟。1950年参加公安部干校学习,后服役于公安部边防局。转业后,在清华大学电机系就读五年。曾在北京铁道学院任教及黑龙江、福州等企业、学校任职,直到离休。



编辑 | 紫石


关于我们

“情系五大道”公众号、头条号汇集了五大道人讲述的老故事及五大道人的文学、摄影作品等,旨在重温五大道老时光、探寻五大道人的生命轨迹、弘扬五大道的人文精神。欢迎新老五大道人踊跃投稿,文字、口述均可(有意者请在私信留言,我们会尽快回复)。本号刊登的文章(不代表本号立场)均为原创,不经许可请勿转载,违者将追究法律责任。

声明:好星座所有作品(图文、音视频)均由用户自行上传分享,仅供网友学习交流,版权归原作者情系五大道所有,原文出处。若您的权利被侵害,请联系 删除。

本文链接:https://www.haoxingzuo.com/w/2644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