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能洗头吗(自驱力)

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20年第43期,原文标题《自驱力:不焦虑家长的方法论》,严禁私自转载,侵权必究

不焦虑并不代表忽视教育,不追求考试成绩也不代表家长们不想把孩子培养成一个优秀的人。跟标准化的育儿方式相比,其实不焦虑意味着动更多脑筋、有耐心和承担压力。

主笔/杨璐

不焦虑的家长并不是忽视教育


拒绝焦虑的家长

北京海淀区的“小升初”,被身处其中的家长称为“人类最复杂的活动”。虽然取消了选拔性的入学考试,命运还是给家长们开了一扇窗,优质的学校依旧以面试等方式招收部分成绩优秀的学生。名额稀缺,2019年海淀区有将近3万名小升初的孩子,可被家长们称为“六小强”的人大附中、清华附中、北大附中、首师大附中、十一学校和101中学加起来招生不会超过1500人。除了“六小强”,师资让家长满意的民办校,能够招生2000到3000名学生。用家长们的术语,如果没有拿到这些名额“上岸”,孩子的命运只能交给电脑。海淀区的教育虽然在全国出名,可学校仍是参差不齐。

要想“上岸”,家长要向学校递交孩子的简历。制作简历的攻略里写道:内容要简洁,只放“干货”,页数在20页左右。只有6年学习生涯的小学生,如何填满20页简历,并且在几千份简历中打动老师,获得面试资格呢?最好的办法是提供能够证明孩子的学习能力和学习成绩的各种证书。这些证书里数学部分曾经最受家长重视的是华罗庚杯、走美杯、迎春杯、希望杯、IMC国际数学竞赛、美国“大联盟”等,语文部分有春蕾杯、叶圣陶杯,英语部分有剑桥五级KET(青少版)、剑桥二级PET(青少版)等,还有区十佳少年、红领巾奖章等,以及各种特长生证书。虽然教育部禁止奥数培训与小升初挂钩,可依旧有智力运动会、夏令营等其他形式作为“展示孩子数学能力的平台”。

通过考试筛选优秀人才在中国有古老的传统,从隋代开始的科举制度让寒门学子能够在门阀大族之外,另辟阶层向上流动的通道。这是东亚文化重视教育的一个渊源。从现代经济学角度看,教养方式跟社会经济环境和教育回报相关。在《爱、金钱和孩子:育儿经济学》一书里经济学家马赛厄斯·德普克和法布里奇奥·齐利博蒂研究发现:“低不平等和低教育回报率的国家,父母更宽容。高不平等和高教育回报率的国家,父母可能更专断,更倾向于向孩子灌输出人头地的理念。”

自新冠疫情暴发以来,世界各地多校停课,学生无法回到学校继续学习,让一些家长感到焦虑和迷茫


美国最近30年来流行“直升机育儿”的说法,指的就是如“海淀妈妈”般高参与度、高时间密度、高控制度的儿童抚养方法,它甚至不仅意味着监视与保护孩子,还意味着插手孩子在学校的表现,孩子选择的互动,孩子的交友和恋爱。这样的育儿方式一直伴随着批评的声音。在《爱、金钱和孩子:育儿经济学》里总结和引用了不少心理学家、记者和教育专家的观点:它导致年轻人失去独立性,扼杀创造力,有可能会抚养出千篇一律的人,所有人的目标是去相同的大学,并获得相同的工作。斯坦福大学前本科教务主任朱莉·利思科特海姆斯指出,父母帮孩子做作业,请昂贵的家庭教师,甚至插手孩子找工作或申请博士,最后培养出的将会是被动、依赖和缺乏想象力的孩子。

这些声音没有遏制美国家长在养育上投入更多,因为经济越来越不平等、教育投入回报在增加。美国的就业人群中,最富裕的10%和最贫穷的10%的收入份额之比,从1974年到2014年增长了一倍多。上世纪80年代以来,美国受过大学教育的劳动者工资与仅受高中教育的劳动者工资之比从1.5上升到2。利益攸关影响父母的行为,据《爱、金钱和孩子:育儿经济学》里引用的图表,大学溢价增加的同时,受过大学教育的母亲照顾子女的时间大幅增加。中国恢复高考以来,考试对命运的改变显而易见。另外,日益形成和扩大的中产阶级,在剧变的时代和社会里充满了不安全感,职场焦虑、资产焦虑、养老焦虑、医疗教育焦虑等等,一轮又一轮被讨论。这其中育儿焦虑是靶心,学区房和补课班都是不菲的投资,它又关乎未来的回报。

兴趣是孩子最好的驱动力


就在到处充满焦虑声音之时,也有家长对单纯追求高成绩和名校的风气表示怀疑。易娜的女儿刚刚经历了海淀的“小升初”,周围的熟人觉得,易娜如果像其他家长一样想尽各种途径推着女儿往前走,能进一所更好的学校。易娜说:“在很多家长的认知里,上清华、北大是最好的出路,于是就这样要求孩子。我觉得不对。在当下的中国,上一个好大学已经不能像从前一样对命运产生那么大的影响。”易娜是一家建筑类出版社的副编审,与很多国际国内知名的建筑师相熟,丈夫毕业于清华大学。夫妻工作繁忙,同“海淀妈妈”式的抚育相比,他们的孩子养得很粗放。易娜说,我俩都能接纳孩子将来大概率考的大学没有我们的好。因为竞争环境变了,全民都很重视教育。我们为什么非要让孩子去考那么好的学校,考那么好的学校就一定能过好这一生吗?

同易娜类似,确实存在不那么焦虑的家长。燕华是一家知名互联网公司的副总监,丈夫在外地工作,两个女儿在北京上学。她虽然住在海淀区,但因为工作繁忙,既没买学区房,也没有“海淀妈妈”的育儿精力。“她们从小就被要求自己处理事情。老师让家长签字,我说,我签字了就得负责任,那你自己得检查好。她们把作业全都检查好了,把家长签字处的冒号都点好了再给我,只让我写一个名字就行。”

苏晓和丈夫薛武离开北京到杭州工作,也把孩子的户口迁到了杭州。薛武说:“办户口迁移的时候,年轻的民警不会办手续,去喊了一个经验丰富的民警来。因为他没遇到过把户口迁出北京的居民。”苏晓的儿子刚读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成绩在末位倒数到中下徘徊,可她和丈夫依旧把学习的权责划分清楚。苏晓说:“一开始儿子会说,妈妈你没签字,老师给我扣分了。我说,学习是你自己的事情,妈妈没有这样的义务。你忘了事,要检讨自己不要责备我。慢慢地他在学校事务、学习质量上对我没有了依靠。如果我花时间帮了他什么,他会感谢我,关系是这么摆的。”

卞琦的儿子今年上高三,儿子刚读高中不到两个月的时候,她就把所有家长群都退了。她说:“家长群是焦虑的源头。比如,听说某家孩子学微积分了,我们要不要攒个班?里面都是这种内容。我一直都跑步,跑步就是一定要跟着自己的节奏跑,千万不能被别人带跑了。你跟的人可能是个长跑健将,前半程就把你耗尽了。如果按照自己的速率,可能就跑下来了。学习也是一样的。”


(插图 范薇)


相信自驱力

这些家长相信的是孩子有自我驱动的能力。唐拉拉的儿子今年上小学三年级,语文考试从来没有及格过,因为他会写的字不超过100个。唐拉拉没有盯着儿子重复写几十遍,恰恰相反,她和老师沟通之后,作业是单独留的,每次让孩子按照要求自己寻找5个字去写,每个字写3遍。唐拉拉说:“学习的能力和热情是孩子天生的,你拦都拦不住。比如我带儿子去医院的时候,他钻到桌子底下把电脑电源给拔了。这是好奇心,他想知道这根线是干吗的。小孩的各种淘气就是在学习,只不过很多家长压抑了这些探索欲望,强加给他们不喜欢的东西。我理想中的教育是引导孩子进入文化学习,他觉得好玩了,就能进去。”

唐拉拉的做法有理论上的支持。在《自驱型成长:如何科学有效地培养孩子的自律》一书中,临床神经心理学家威廉·斯蒂克斯鲁德博士和教育专家奈德·约翰逊把教育观分成挑战-努力模型和压力-控制感模型两种。挑战-努力模型是我们最熟悉的思维模式,以考上好学校为目标,一路披荆斩棘、努力拼搏。如果遇到的是像唐拉拉的儿子一样,调皮、没耐心重复写上几十遍汉字的孩子,家长就容易陷入焦虑中。而压力-控制感模型,家长关注的是孩子的压力,为孩子提供控制感,也就是选择的权利。

儿子会写的字少,语文考试成绩差,唐拉拉分析,一是因为性格活泼好动,不喜欢重复机械的练习,二是手指还在发育当中,不太适应写字这种肌肉训练。可是,她儿子在很小的时候就能看懂非常意识流的戏剧是在讲一个生与死的故事,一直在接受用戏剧方式做叙事化思考的培训。他日常的阅读量很大,已经在读第二遍希腊神话故事,字也认识了不少。“他的奇思妙想、表达能力都很好,这些不就是写作需要具备的能力吗?我知道他一旦有能力或者愿意去写字了,语文根本就不成问题。”

每个字写3遍,是唐拉拉的儿子愿意和有能力完成的学习任务,这就是控制感。如果完成得好,作业纸下方的小太阳会获得老师画的一道光作为奖励。唐拉拉说:“儿子越写越有兴趣,有时候会追着老师让把作业要求改成写5遍。他作业上的小太阳的光也越来越多。”在《自驱型成长:如何科学有效地培养孩子的自律》中,作者认为,强迫孩子接受特定想法,会让其感到失控,变得对学习不感兴趣。如果培养健康的控制感,会给孩子带来各种积极的结果。唐拉拉说:“我没有期望把儿子培训成每天能写字100遍的好学生。我更关心的是他的学习兴趣是被打压了,还是被鼓励了;他的个性是让他很高兴地去发展了,还是被限制了。”

养育模式为压力-控制感模型的家长,为了给孩子提供控制感,注意力不在“考上好大学”这样的具体目标,而是发掘孩子的特点因材施教。唐拉拉说:“我们不是有天赋的人,没必要对孩子有幻想,但同时也要相信每个孩子身上有特别的地方。现在连特长都标准化了。比如学钢琴就是考级,学戏剧就是上台考验,全是能量化的东西。一旦不能量化,家长就慌了,或者认为不重要。比如一个孩子天天就喜欢挖坑,在我的解释体系里这个孩子内心可能非常强大,有一个穿透什么的欲望,或者他的意志力不一般。有的孩子挖一挖就走了,他能一直挖下去。”

燕华的两个女儿截然不同。大女儿是“别人家的孩子”,天生追求上进,学习没让家长操过心。很多妈妈研究报什么样的培训班,带着孩子去各处考证书,燕华没有花过这些精力。她说:“学校老师发通知有什么比赛,孩子就报名参加一下。她想学什么班,也都是自己决定。前段时间评海淀区‘三好学生’,老师让看看学生们都有什么证书。我家老大证书真不少,一共有6个。老师说报2个就行,她的足够用了。”小女儿却是一个“佛系”的孩子,不爱说话,学东西也很慢。“一年级的时候,大人说,你好好学习将来有好的生活。这些话没用。她说,我现在也挺好的呀。”燕华没有焦虑小女儿不上进,而是看到了闪光点:“她的逻辑性特别强,喜欢钻研,总是要琢磨一些问题。这是她的强项,我就鼓励她,她将来可能适合静静地做研究。”

遵循两个女儿各自的特点,燕华做的不是孩子的老板,给她们设定目标,而是成长中的顾问。燕华说:“大女儿有段时间想当总统,我就给她买了关于美国历史和美国总统的书。总统都要做些什么,需要掌握哪些能力让她了解一下。小女儿想当医院院长,我趁势说,你的性格当个医生蛮好的,但是当医生比较辛苦。小女儿说她不怕辛苦。在这些聊天中,主要是鼓励和引导。”燕华耐心等待孩子的成长。她说:“小女儿稍微有一点点表现不错,我就去肯定她。老师可能只是轻描淡写地表扬了一句,我也把这个肯定放大。她受到这些正向的激励,虽然表现依旧不如姐姐,可已经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了,知道上进了。遇到这样的孩子逼她也没用,就得慢慢发掘哪怕一个闪光点去培养。她将来至少吃碗饭是不愁的。”

卞琦对孩子的养育也是“扬长避短”,只要是孩子感兴趣的方向,她都全力以赴支持。儿子初二对金融感兴趣,她就去问学金融和经济的朋友什么样的书适合普及基础知识,所以她儿子初二就看了大学本科教材《宏观经济学》《微观经济学》。初三时孩子想学量子物理,她又辗转咨询,买了一套费曼的《物理学讲义》。高中时,她送儿子去海洋基金库参加中学生的基因编辑活动,没想到孩子就此找到了真正的兴趣。“他完全沉浸在里面了,那一周时间连一个电话都没打过,微信也不回,学得非常投入。我发现这个变化之后,乘胜追击给他报名了麻省理工学院的生物基因工程大赛。比赛地点在波士顿,它要求中学生从科研立项、设计实验到整理数据建模做整个流程。比赛是团队形式,在导师的带领下学生各司其职地完成。儿子说不要当队长,只要在实验室做就行。他为这个比赛投入了差不多一年时间,拿了个金牌。”卞琦说。

今年暑假,虽然面临升入高三,卞琦依旧帮儿子找到实习机会,在上海的一个实验室工作。卞琦说:“儿子的手机支付连着我老公的银行卡,每一笔消费我们都看得到。我老公经常说,为什么周六周日儿子又去上班了?他不是‘996’,是一周7天在实验室里。有时候回去晚了没有地铁,还要坐出租车。”这些经历让卞琦的儿子确定了大学方向。卞琦说:“他从前想学生物工程,现在已经收缩到分子生物学。他对未来非常明确,就是疾病治疗研究。”这种沉浸在自己的爱好里的学生,在学校竞争中并不处于优势,因为这个时间里别人都在做题,为考试得高分而努力。在儿子小的时候,卞琦就对他的学习成绩没有太高要求,到了高中也没有改变初衷。卞琦说:“他在高中里成绩不太好看,我也曾经短暂焦虑过,如果他成绩好,未来能申请到更好的学校。可孩子对这件事的认识还不够深,南墙该撞还是要撞的。我始终觉得,兴趣要大于成绩,对学习的热情最重要,这样想就不焦虑了。”

上名校就幸福吗?

这些家长不把学习成绩作为教育的核心,也因为他们对成功的理解、对孩子的期许不太一样。易娜观察到“上名牌大学对命运的影响没有从前那么大”,其实有数据上的支持。《“龙门”之后:当代中国大学中的教育分层》中引用的数据表明,从1978年到2017年,我国高等教育毛入学率从2.7%增加到45.7%。根据国际一般标准,高等教育毛入学率在15%以下属于精英教育阶段,15%到50%为高等教育大众化阶段,50%以上为高等教育普及化阶段。我们的高等教育已经快要进入普及化阶段,大学文凭的价值跟我们从前印象中的相比,大大降低了。

一些家长作为高考的受益者,在职场上经风雨、见世面多年,看法确实会发生改变。苏晓是一家大数据领域独角兽公司的品牌总监,工作中接触到很多因为互联网和高科技而实现阶层跨越的人。她并不把学习好和事业成功、人生幸福看成因果关系。“首先是你有没有机会,其次有了机会能不能把握住。阶层跃升是很多因素促成的,我对孩子的期望是他要懂得怎么幸福地过一生。大多数人是相对平庸的。我和老公薛武也在这里面,只不过我们希望自己开心一点。虽然我们年纪渐长,可我们的阅历、视野、判断比年轻时好了,我们就很开心。我们依旧像20岁一样,对很多未知的东西充满渴望,看很多书,也很开心。”苏晓说。

苏晓和薛武是成长型思维,不把结婚生子看作人生终点,不认为活着就是以孩子为中心,甚至让孩子未来实现自己年轻时的梦想。薛武说:“我们的阶层很难实现跨越性的提升,可并不影响我们还在努力进步。”这些对人生的看法,他们在日常聊天中会分享给孩子。薛武带着孩子从小学围棋,他跟儿子聊成功的含义,说:“柯洁为啥能拿冠军,不是他一定能够战胜另外一个人,而是胜率。比赛和成功都是概率问题,没人能保证成功,只能保证概率。”把成功看作概率,把成长看作一件终身的事情,苏晓和薛武就不焦虑了。苏晓说:“儿子一、二年级成绩不好,人的一生很长,一、二年级甚至只是整个小学的一段而已,对整体没那么重要。成绩不好,我们会看能不能帮他解决一些问题,可更重要的是,我们在意从小培养他的好习惯、好品格。”

即便希望孩子要为锦绣前程做准备,学习成绩也不是唯一的条件。燕华在公司里要带团队,生活中也跟初入职场的年轻人接触,给他们意见。从未来职场上需要的优秀素质来看,教育的重点在于品格和非认知能力。她说:“我们家两个孩子,不管学不学习,有些基本东西我觉得更重要,比如要负责任,你自己的事要做彻底,还有就是乐观和自信。我发现不自信对一个人的影响蛮大的。”大女儿参加了学校的乐队,几年下来陆续有同学放弃。燕华的女儿对乐队也失去了兴趣,燕华说:“我告诉她放弃的话,乐队就缺人了。这个时候你即便再不喜欢,也得弹下来。我们不能让乐队散架。”对分数要求不高,也是从长线去考虑。燕华说:“小孩子能打80分,知识肯定掌握了。为了不出错逼着刷题,会限制他的思维向外拓展。我的小女儿学习不太好,可她喜欢探索,这种好奇心特别值得被保护起来。社会缺乏的就是去创新和尝试的人。我不能逼着她刷题就为了提高成绩,不让她去思考乱七八糟的问题。她天天在院子里研究小虫子,她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是诺,小朋友喊她法布诺,我觉得这特别宝贵。老大胆子大,爱冒险,安全问题让人操心。可在商业上,冒险精神是很重要的特质。”

赵蔚很注重培养孩子的独立性(黄宇 摄)


赵蔚的儿子马上大学毕业,她始终对孩子没有功利性的要求,而是希望他成为一个内心充盈、自信、有趣的人。现在已经看到效果。赵蔚说:“找工作肯定是有压力的,但他没问题。他做事很认真、专注,如果找到一份喜欢的工作,好多特质都有得发挥。我们天天在职场,都会知道这样的年轻人不会找不到好工作,不会没有好事业的。”她一直很重视培养儿子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五年级时,儿子转去全英文授课的私立学校。“我们预期给他6个月到1年的时间去适应,没想到他花了3个月的时间就能听懂80%的内容。班上有个同学是马来西亚华裔,会讲汉语,他跟那个同学做朋友。孩子如果想学习,他自己会想很多办法。”大学里,赵蔚的儿子每个周六都在学校餐厅做早午餐,坚持了一个学期。“他说,大学里都要社交,要不就去跟人喝酒,要不就去参加社团,而他用做饭的方式,解决了这个问题。做完饭,出来问大家好不好吃,不同年级、不同兴趣的人就都认识了。他十几岁就在家做饭了,用自己擅长的方法解决问题。”

因为意识到孩子在社会上立足需要的素质很多是学校不教的,赵蔚创立了启行营地教育,用主题营会、夏校等方式把孩子们聚在一起,培养他们的非认知能力。比如针对4岁到6岁孩子的戏剧营,通过阅读绘本、表演戏剧等方式,让孩子认知人类的几十种情绪,以及感受情绪和表达情绪。通过这样的课程,加强孩子的专注力、提高社交能力和培养系统思维能力。教室的墙上还贴了一些卡片,潜移默化地影响孩子的思维。比如,在教孩子换个角度看问题时,卡片上写“这太难了”,可以换个思维,“我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搞定”;“我不可能像她一样聪明”,可以换个思维,“她是怎么做的,我也要试试看”。或者,用贴卡片的方式教孩子理解规则:我们要听对方说话;手是用来帮助的,不是用来伤害的;我们要在乎双方的感受;我们要对我们说的和做的负责任。7岁到18岁的孩子,可以参加国内国外的住宿营会。赵蔚说:“很多孩子都是家长送到集合点,然后他们自己坐大巴去营地,甚至一些外地孩子自己坐火车、飞机来。这些活动锻炼了他们的独立能力。”

赵蔚的儿子也在营地长大。她说:“别的孩子暑假可能去补习班,我儿子是去营地干活。他14岁开始就帮我做翻译,国外特别优质的教育会议开很多工作坊,我就让他去听,回来给我讲都是些什么内容。总参加这样的活动,他跟不同年龄、不同国家的人打交道的能力就锻炼出来了。再大一点,他就在国外营地当导师,跟成年人、大学生合作,管理很多孩子。”赵蔚的儿子16岁独自从北京去英国上高中,18岁自己选大学,完成申请。“我确实觉得人家一直都是靠自己,大学也是他自己选的,最后告诉我们想上一个文理学院。申请大学的那天晚上,他爸爸12点睡的,我2点睡的,他早上6点多才睡。我们三个人在不同的地方,我在微信群里问,怎么样了,材料都递交了吗?他说:‘没事儿,你们可以睡了。’”赵蔚说。

2019年5月,江苏省南通市第十届小学生智力运动会上,参赛小选手进行围棋比赛(视觉中国供图)


不焦虑的原生家庭

对孩子的成绩不焦虑,其实也跟家长自己的成长经历和思维方式有关。唐拉拉能接受儿子语文考19分,因为她没有把参加高考作为一个目标。“我把期望值放得很低,孩子可能根本考不上大学,就是一个基层工人。因为我对他的成长没有KPI,不会硬塞给他东西。我希望他自己成长到一定程度,比如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内心愿望非常强烈,自然就去做了。这个可能未来二三十年才能显现出来,但这过程中悄无声息地已经做出一些改变。”唐拉拉说。除了学习不好,唐拉拉的儿子特别淘气。“我儿子就是别人眼里标准的熊孩子。他大概3岁的时候,就有朋友忧心忡忡地说:‘你现在不管,长大该怎么办。’我心里非常清楚,我有边界,别人的边界可能是房子那么大,我的是足球场。比如上到幼儿园大班,家长突然发现孩子撒谎,就崩溃了。我儿子从来不撒谎,撒谎都是怕家长责备,我儿子没有撒谎的必要条件。”在这种自由主义的环境里长大,“这个孩子心里有热情,热情就是一个人内心的原动力,可以去做任何事情。比如,别人觉得我儿子有礼貌,其实我从来没教他。他就是喜欢人,见到人就高兴。不像有的孩子见到人时面无表情地问好,只是执行了家长要求的社交规则”。

唐拉拉自己就是这样长大的。“我是70年代生人,那个年代很多父母是粗暴的,但我从没有挨过骂,没有被父母否定过,完全是幸福成长。父母一天也没有要求我学习,我考上了大学,考上了研究生。”唐拉拉不是标准的好学生,来自老师的压力被父母抵挡了。“我到大学的时候才知道,中学老师曾经因为我看课外书,找过家长。通常情况是家长回家至少会跟孩子说一下,那个年代好些家长见孩子看课外书就要撕书,写的日记也要烧了。而我妈连提都没提。她后来说,她觉得看课外书是主动学习,能获得额外的知识。我对儿子的理解和教育方式就源于我妈对我的理解和教育。”

10月8日,江苏宿迁市某跆拳道培训班的学生在做横踢训练(视觉中国供图)


百分之百自由的教育有缺陷吗?唐拉拉觉得非要说的话,是晚熟。30岁以前,唐拉拉没有挣过一分钱,整天吃喝玩乐。“我每个月只有一两百块钱的生活费,吃肉就是买一块五的鸡架熬一锅汤。可我开心呀,青春一天都没有荒废,玩得比别人多,特别爽。”唐拉拉说。这种状态在其他人眼里是非常令人担忧的。唐拉拉没有工作,没有组建稳定的家庭,父老乡亲都指责她不懂事,可父母依旧没有催逼。唐拉拉说:“我妈盲目地信任我,让我盲目地自信。这种滋养在30岁以后越来越显露出后劲。我对自己的认知越来越清楚了,才有了应对世界上一切事情的能力,否则特别容易随波逐流,别人一说个什么,就慌了。我的抗压性特别强,还有大家眼里的乐观,这些都是有源头的,原生家庭打的底子厚。”唐拉拉40岁以后才开始连续工作,这些经历成了她对儿子的信心,谋生没那么难。“我跟同龄人相比,所有事情起步都晚,可也没有落魄街头。我在北京房子也有,车也有,稀里糊涂该有的都有了。”唐拉拉说。

燕华住在海淀区,本来特别容易被焦虑气氛感染,可她对教育很有主见,这也来自她的成长经历。她没买学区房,而是选了距离她公司一公里的楼盘。因为燕华觉得孩子在学习起步阶段更需要的是家长帮助养成好习惯,她节省的通勤时间可以花在孩子身上。她不担心教学质量。“现在大部分老师是本科或者研究生毕业,教小学这点知识没问题。学区房可能机会比较多,比如学音乐什么的。如果只是希望孩子身心健康成长,普通学校就够了。”燕华不担心小升初划片。“片区有一个大家口中极差的中学,但也有孩子考上清华附、北大附。我家老大比较上进,她自己会去打听怎么去好学校,怎么划片。我说,你要做好准备,能去‘六小强’肯定好,去不了也没关系。你就上家门口的中学,如果依然保持领先,你将来肯定差不了。”

燕华的老家在一个小城市,只有一所重点高中,充满了竞争如何激烈的传说。燕华说:“听别人讲是很吓人的,说有个大姐姐为了考上这所学校几个月不洗头,晚上熬夜之类。我中考的时候,觉得洗头花不了多长时间,完全可以洗。熬夜第二天精神不好,我也不熬夜。只要认认真真学习,我也考上了,不至于说有多难。我一直就没想明白传说中的这些东西。”恐惧很多都是想象出来的。燕华觉得学校好不好、竞争激烈不激烈都属于干扰项,核心是孩子自己有没有上进动力。燕华爱学习来自父母的引导。“我有个哥哥,我爸后来坦言,哥哥的学习管了一点,我的学习他一点没管,但是他注重引导。我哥写作业,我爸就让我坐在旁边画画,等我上学的时候,已经形成了学习习惯。”

燕华小时候学习很好,生病半年没上课,小学毕业依然考了片区第一名。她长大后才想明白,因为平时输入的知识很丰富。家里到处放着书,小孩很无聊,她假期就把书柜里的书全看完了。现在,她把这个经验用了起来。装修房子的时候,每个房间包括阳台都放了书桌,书柜、书架也是随手可触,营造读书的氛围。“餐桌平时收拾得很干净,也摆着一溜书。我们随时坐下来,无论哪个角落都有舒服的位置看书学习。我现在能拿出来读书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还是会看。孩子们看到我有空就读书,好奇书里头是不是很好玩,她们就愿意读。”

(插图 范薇)


依旧花了大量心血

不焦虑并不代表忽视教育,不追求考试成绩也不代表家长们不想把孩子培养成一个优秀的人。跟标准化刷题、送补课班相比,这需要更加动脑筋和有耐心。卞琦的儿子在高中时确定了分子生物学这个专业,立志未来进行疾病治疗的研究,笼罩在少年之路上的混沌仿佛裂开了一个口子,可有今天这个答案,是卞琦十几年来陪着儿子跋山涉水的探索。卞琦儿子的户口是从教育资源优秀的海淀区迁到朝阳区的,读的是家附近的普通小学。卞琦认为,80%的教育应该在家庭,而不是依赖名校,更不是补课机构。她把假期和钱都花在了带着孩子充分地玩上,到处逛博物馆,满世界旅行。“外面的世界是学习的广阔天地。比如博物馆就是知识的殿堂,北京的博物馆我们都逛遍了,不但有公共体系的,还有中科院下属科研单位对外开放的博物馆。在北京,各种讲座、音乐会都是非常惠民的。北京的看完,还有外地的、外国的,反正出去玩小孩就开心。”

上到高中,儿子的兴趣逐步确定在科研上,卞琦就想办法让他实习。卞琦从前做过很多年的媒体工作,日常就是搜集信息和如大海捞针般地找到合适的采访对象。她把这些本领都用上了。先列出儿子感兴趣的方向在国内的科研单位,看哪些地方有招博士生的项目,或者大学生夏令营,再挨个打电话过去问,招不招高中生。“大部分人听说是高中生,都建议先好好准备高考。后来上海那个中心说,欢迎有志于从事科研的中学生。我就在它的网站上找有课题的导师,给导师写邮件介绍孩子的兴趣和科研经历,就去上了。家长真的要开动脑筋给孩子寻找渠道。我家没有这方面的资源,可我不遗余力地找。”卞琦说。

这样“另类”的教育方式,家长要承受外界压力。卞琦的儿子从初中开始,不喜欢的科目就不写作业,老师最后都不再找她了。儿子的语文成绩不好,丈夫让她给补一补,卞琦说:“语文考试都是有套路的,这种东西练习太多了会影响真正的写作,所以,不教是最好的。”她被其他家长拉黑过,甚至跟丈夫在教育理念上也有分歧。“我丈夫是传统教育模式出来的人,他是特别严格的家长,认为孩子就要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我给孩子讲的是,并不是什么事情都有标准答案,老师说的也不一定全对,要独立思考,形成自己的判断。”最后说服丈夫的,是效果。中考满分580分,卞琦的儿子考了567分。“中考之后,我特别感慨地问老公,再回到过去你愿意让孩子从小刷题吗?我们那时候也决定送孩子出国读大学,因为他是一个爱挑战权威的孩子,脑洞特别大。在国内标准化的体系里他也能学得很好,可我们想保护他的思维活跃性。”卞琦说。

苏晓和薛武的孩子在学习的起步阶段就不顺利。薛武说:“儿子从上幼儿园开始就没办法把课上下来,别人都在认真上课,他搬个凳子坐在门边随时想走。幼儿园有外教,他学了三年,自我介绍都没学会。”

苏晓和薛武自己想办法帮助孩子步入正轨,他们把这个难题拆解开来,一步步解决。首先是让孩子能把课上完。“我最早给他报了一个画画课,画得怎么样我不关心,我只想看看他能不能把课上完。这个课有点儿作用,我又给他报了跆拳道班,这个课要上一个半小时,比画画班时间长,老师要求又很严格。他这里跑一下,那里跳一下,不会总坐着。这个课达到我的目标了,就是可以把课上完。”薛武说。上了小学,孩子的学业表现果然不好,成绩在中下游徘徊。薛武没有给孩子辅导具体的题目怎么做,而是给他讲学习方法。“我说学习有五个层次,这个划分其实是我瞎掰的,但是道理都对。第一个层次是课前预习,课后复习,上课认真听讲;第二个层次是知道自己的弱点;第三个层次是针对弱点下苦功训练;第四个层次是老师不教,自己提前学完;第五个层次是顶尖高手了,把学到的内容融会贯通。”薛武说。

薛武在儿子面前很有说服力,他自己就是从乡村小学,压线考上县一中,到毕业的时候冲到了年级前10名,直到高考考入北京。“我记得很清楚,小学三年级统考才考了62分。现在的孩子就算倒数第一成绩也有七八十分。儿子觉得他比我的起点还要高一些,这套方法还挺厉害的。”薛武说。孩子开始一点点进步,往前追赶同学们。其实,苏晓和薛武的工作十分繁忙,薛武出差频繁的年份,一年中有一半时间住在酒店里,全靠电话远程帮助孩子。“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孩子跟我说他在班上已经中等了,而且还分析说:‘爸爸,没有关系,这个成绩还要算上平时的作业。其他同学的作业都是家长帮着改,第二遍才全对的。’”苏晓和薛武不给孩子批改作业,写错了就让他直面老师的评价。

往前追赶之路,肯定有挫折。薛武鼓励孩子:“学东西都是从非常差开始的。你可以从非常差,到比较差,再到一般般、挺好,最后到高手、顶尖高手。没关系的,你只要一直努力,有一天总会成为高手。”他想办法让孩子体会到无论处于什么样的位置,都有机会通过努力把那个位置往前移。这个努力不见得是焦虑或者功利,也可以享受努力的过程。于是,他在孩子感兴趣的围棋上花了很多心思。薛武陪着孩子在网上跟成年人下棋,每一盘都输,输多了就换一个账号继续下、继续输。“他第一次在学校比赛的时候,经过跟大人下棋的摧残,对手换成小孩就感觉很容易。那次表现震惊了学校。孩子的自信心和面对挫折的能力都有了。当时,他的语文在班上考最后几名,下棋输了都能接受,几次考试没考好,对他的打击就没那么大了。”薛武说。

苏晓和薛武从一开始就把跟孩子的关系摆成成长的同行者。苏晓说:“我们不把孩子的主导权抓在自己手里。我们像朋友关系,都是讲道理,如果批评他,一定有个理由使他觉得自己确实有问题,他会接受。我们家基本没有孩子为了达到目的哭闹打滚的情况,所以,他很信任我们,愿意听爸妈的建议。果然在某些地方进步了,他自己也会很开心。我们帮助他学习进步的方法能够被他采纳和实践,这种信任关系是从小建立的。”

这些努力不会马上看到质变,可每次进步一点点,孩子现在五年级已经能考到前几名。但苏晓和薛武的成就感依旧不在于分数上。薛武说:“从前同学生日宴是不会邀请他的,现在考了第一,很多家长来找苏晓交流。我自己有一个理念,天才是不用教的,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我们最重要的是身为普通人怎么过好一生。对孩子来讲,学习要学十几年,我起码要帮我儿子把这十几年快乐地过下去,并且这十几年是他建立好的品格和学习习惯的阶段,要确保他不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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