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胡的名人(棋王胡荣华的成长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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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华出世,启蒙法藏寺

志成坊是石库门建筑

胡荣华的祖籍是江苏建湖,他1945年出生在上海。全家靠母亲在针织九厂做工糊口。针织九厂是以后的名字,那个时候叫荣银针织厂,厂址在建国路马当路那里。解放初期,胡荣华去过荣银针织厂。因为劳资纠纷,工人罢工,私营老板发不出工资。胡荣华的母亲去找老板时,家里没人,母亲不放心把胡荣华一个人留在家里,就带着他一起去工厂,向老板讨工资。老板不是没有钱,只是想拖欠工资。当时,胡荣华耳朵里划过母亲的一句话:“老板有绿纸头(美金)。”

去母亲的荣银针织厂,要经过顺昌路建国东路。建国东路96号,是一家当铺,叫协裕当。协裕当早在1921年就在康悌路145号(今建国东路96号)开业,是原卢湾区境内最早的一家当铺。抗日战争爆发以后,租界难民云集,上海的典当行业空前兴盛。解放战争时期,上海物价飞涨,典当行业也因为入不敷出大量倒闭。到解放初,典当行的数量大大减少。“协裕当”是诞生最早、消失最晚的一家当铺。“协裕当”1921年诞生,迟至1966年,仍在从事和典押贷款有关的业务。

胡荣华的母亲如果在老板那里讨不到工资,就会拿着家里的细软,拉着胡荣华,走进“协裕当”。

母亲一个月的收入70元不到,当时最低生活费是人均8元以下,可以得到政府的补助。

胡荣华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的行动已经很不方便。走路的时候,脚朝外呈外八字。走不了几步,已感到吃力,这个时候,他要扶一下墙壁再继续行走。父亲的脚一开始是有点痛,走不动。慢慢的,越来越不能走了。按现在的说法,应该是风瘫。

胡荣华有兄弟姐妹五个,胡荣华排行老二,上面一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妹妹和两个弟弟。胡荣华本来是弟兄四个,走了一个。那个时候,大多数家庭是多子女。当时的社会医疗水平,还是比较低的。胡家其实有兄弟姐妹七个,走了两个。

胡荣华1945年出生在上海肇周路126弄。肇周路126弄,也叫志成坊,是石库门建筑。石库门作为特定历史时期的住宅,是上海文化的一个缩影。石库门是出现在上海设立租界之后,也就是1860年前后。一般来说,石库门都是砖木结构,以条门框、黑漆大门为最显著的外形特征。中国传统建筑大到宫殿寺庙,小到平民住宅,都是一个个独立的单体。石库门房子继承了传统,是既有房屋,又有院子。石库门不像传统民居,它是一幢连着一幢联成一排,给人一种紧凑的感觉。石库门是中西建筑理念交融的产物。

志成坊离现在的“新天地”很近。那时候,志成坊是一坊跨两区:肇周路的北面是卢湾区,路的南面是南市区。志成坊属于卢湾区。因为三区合并,现在的志成坊,属于黄浦区。1949年以前.肇周路上竖着高高的铁栅栏。路的北面是法租界,路的南面是中国地界。陈旧的志成坊建造到现在,已经有八九十个年头了,至今还没有动拆迁的腔调,户口也没有冻结。

志成坊34户人家,都盼望志成坊遇到“新天地”的开发商香港瑞安集团,遇到罗康瑞,让志成坊也新那么一回。挨家靠户的志成坊的黑漆漆的大门,是一扇连着一扇。志成坊34户人家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人前不说背后说——彼此都了如指掌。不要说一家一户住着几位长辈几个孩子,连他们的七大姑八大姨上门,也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上海弄堂里流行的“大怪路子”和麻将,在胡荣华幼时的志成坊里已经依稀可见。除了象棋,胡荣华的“大怪路子”和麻将,都是在幼时自通于志成坊。

尤其是在冬天,在暖暖的太阳下,志成坊的过道上,常常被几个牌摊占领,牌摊是六个人为一个集体,以年长的男性为主。基本上是一片浓重的黑色:黑色的棉衣黑色的棉裤。胡荣华记得,那个时候的棉裤是不用皮带的,穿棉裤的时候右朝左拉一下,继而是左朝右紧一下,然后是用一根布带围腰打结。那个时候的玩牌,基本上都是三打三的大怪路子,也不赌钱。赌钱也是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因为,哪怕你输赢很小,也要被处罚。

小时候,胡荣华听母亲说志成坊的弄堂口,原先有大铁门。半夜里,大铁门关闭后,有居民晚归时,会扬起头来叫喊。不一会,过街楼上的阿福师傅就会下来开门。1958年,国家号召“大炼钢铁”,居委会当然是不敢怠慢。于是,就紧跟形势,把大铁门拆下,扔进了炼钢炉。这一扔,就让负责开门关门的阿福师傅,因为无门可关,自然下岗。哦,那个时候不是叫下岗,叫失业。胡荣华听母亲说了大炼钢铁和阿福师傅无门可关的事情后,就开始杞人忧天:上海有那么多的石库门,那么多的大铁门,这样的大炼钢铁,又会让多少个阿福师傅无门可关?

父亲是他的启蒙老师

中午,清脆的放学铃声,回响在吉安路小学校园的上空。雀闹枝头的嬉笑声,从一拨戴着红领巾的孩子群里传来。在众多活泼的笑脸中,一张少年老成又非常可爱的面孔,穿过了蹦蹦跳跳的孩子群。他稚嫩的脸膛,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对传神的大眼睛。他挎了一只褪了色的蓝书包,快步走出吉安路小学的大门。

经过复兴中路顺昌路口时,小男孩停下了脚步。那双机灵的大眼睛,胶着于铁门里棋摊的棋盘上。他,就是胡荣华。

胡荣华学中国象棋比较晚。胡荣华现在回想起来,在他能记事的时候也不会下象棋。1950年,上海“二六轰炸”时,弄堂里拉起了警报。听到警报声,家人马上叫胡荣华钻到八仙桌下面。后来,胡荣华才知道,这是“二六轰炸”。

1950年2月6日中午,一阵凄厉的空袭警报声,响彻上海。

退守台湾的国民党空军出动四批次17架轰炸机飞临上海,对杨树浦发电厂等重点目标进行了轰炸,使上海供电几近瘫痪,并造成1400余人伤亡,损毁房屋1100余间,史称上海“二六轰炸”。

胡荣华听到的轰炸声音,是从卢家湾传来。卢家湾在上海卢湾区的打浦桥地区。在卢家湾的徐家汇路与重庆南路交会口的西北处,当时有一座发电厂,也是国民党空军的轰炸目标。

除了发电厂被炸外,一颗炸弹落在了徐家汇路西侧接近474弄的人行道上,造成重大伤亡。当时沿街都是木结构房子,爆炸很快引发大火,烧到了474弄弄堂口。火势蔓延速度很快,从弄堂口烧到弄堂里。石库门房子的外立面是砖混结构,里面全是木结构,包括楼梯楼板。一家着火,会殃及邻居!所幸的是消防人员及时赶到,控制了火势。

“二六轰炸”后,时任上海市长的陈毅震怒。不久,上海市公安局抓获了一个国民党特务小组。

“二六轰炸”时,5岁的胡荣华还不会下象棋。胡荣华下象棋的年龄,大概是在八九岁之间。

上一个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是我国象棋界的春天。当时的上海棋坛,非常活跃。以擂台赛为首的赛事频繁,出现了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繁荣景象,上海成了象棋的鼎盛之乡。棋坛上不但涌现出许多本地的象棋高手,就连全国各地的高手也经常云集到上海。这一切,为胡荣华棋艺的进步和发展,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那个时候,上海的《新民晚报》上经常会出现六龄童、七龄童等小棋手的名字。在介绍一些象棋名手时,也常常出现名手五六岁就弈棋的信息。1953年,上海出现了两个象棋神童:一个是七龄童李耀芳,一个是十龄童郑渭森。李耀芳师承何顺安,郑渭森的老师是陈昌荣。陈昌荣是上海市前六名的好手。何顺安和陈昌荣均属白莲教主李武尚的门下。有一次,李耀芳和郑渭森两位神童在八仙桥青年会作公开表演赛。因为是第一次,整个青年会大礼堂被观众挤得水泄不通。交锋结果,李耀芳先走顺炮负于郑渭森。台上杀得昏天黑地,台下何顺安和陈昌荣的双手却紧紧握在了一起:“师兄果然厉害!由于你的指点,小郑用你擅长的横车夹马招法为直车夹马,李耀芳拳打不识,还是败下阵来。”

没过多久,七龄童李耀芳败于十龄童郑渭森的对局,上了1956年广东《象棋》双月刊的总第3期上。《象棋》双月刊是当时国内唯一的一本象棋杂志。

郑渭森是陈昌荣唯一的徒弟。每逢郑渭森出战,不管战前战后,陈昌荣总要为他悉心定策或复盘。他对郑渭森说:“我自己从来不拆盘面,为了你,就破例了。”

在陈昌荣的悉心辅导下,郑渭森的棋艺日有所长。大新公司八楼屋顶露天花园的棋坛,还特地聘请他担任“小台主”,专门在余兴节目中应战来宾。郑渭森的应众,时常赢来满堂的喝彩声。李耀芳自从拜何顺安为师后,棋艺也是日渐精进。李耀芳不但在上海的各个棋场一展风华,还经常外出到浙江和江苏等地的工人俱乐部与文化宫作巡回表演。有一次,李耀芳随“百岁棋王”谢侠逊去苏州应众献艺,盛况空前。一局甫终,掌声不绝于耳。

当七龄童李耀芳和十龄童郑渭森的大名频频见报之际,8岁的胡荣华刚刚开始下棋。李耀芳和郑渭森没有想到,假以时日,他俩会和胡荣华同场竞技并俯首称臣。胡荣华当然也没有料到,几年后的一个晚上,他应众时会拿下陈昌荣。之后,陈昌荣又成了他的师伯。

父亲是胡荣华学棋的启蒙老师。父亲只是和邻居下棋,有时会请上两三个邻居在家里下棋。以现在的标准来衡量,父亲的水平是很低的。低到什么地步呢?胡荣华进市队后,难得回家一次。有一次,回家的胡荣华,看到父亲正和邻居下棋。对方姓王,年纪比胡荣华爸爸小一点。胡荣华只是一瞄,竟看到两个人都走了瞎眼棋——两个人的车都在对方的口里。而且,两人下得都很起劲!后来,这位姓王的叔叔搬走了,父亲又和胡荣华姑姑的儿子下。姑姑儿子的棋和父亲也是脚上脚落,可谓棋逢对手。

正是水平不高的父亲,让胡荣华对象棋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胡荣华8岁那年的一个晚上,略懂象棋的父亲把胡荣华和姐姐叫在一起:“我来教你们下象棋吧。”父亲讲解了各个棋子的走法和规则后,就让胡荣华和姐姐对弈。胡荣华人生最早的两局棋,都被姐姐“将死”。胡荣华虽然输了,却对这32个红黑棋子产生了强烈的兴趣,他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乐趣。当时的胡荣华,长得十分瘦小,是个挺不自信的孩子。和小朋友玩弄堂游戏,也是一直在输。平时在学校和家里游戏时,又总是让同学或者姐姐呼来唤去。而象棋却能让胡荣华感到自己就是一个大将军,他可以对车马炮随意指挥。胡荣华从象棋里得到了乐趣,找到了自信。从此,胡荣华和象棋结下了不解之缘。

当年,父亲教胡荣华和姐姐下棋,为的是增添家庭生活的乐趣,也是让孩子们不会因为无所事事,外出惹是生非。

胡荣华和父亲下棋的地方,是志成坊18—24号之间的过街楼下。这过街楼是志成坊的北出口。18号,是胡荣华姑姑家。18号和24号中间,朝北走几步,才是过街楼。天热的时候,那里有穿堂风。过街楼的北面,是吉安路300弄。300弄的北面,才真正是300弄的地块。300弄的南面,属于志成坊。胡荣华家是24号,24号在弄堂尽头,从胡荣华家的这一排拐个弯,穿过长30多米的300弄的弄堂,就到了吉安路。300弄这条弄堂,因为宽不到2米,显得很远很深。

一开始,胡荣华就对32个红黑棋子兴趣浓厚,但水平却是很差。在学会了简单的规则和车马炮的走法后,8岁的胡荣华就沉迷在楚河汉界中不能自拔。棋瘾上来了,小伙伴找到了,却没有象棋了。家里的那一副象棋,是父亲的常用物品,胡荣华轻易不用。

胡荣华知道家里生活不富裕,他也不习惯随意向大人要钱。

怎么办呢?没有棋子,就自己动手。胡荣华找来一张硬纸壳,用姐姐的圆规画了许多小圆圈。然后,再把圆圈一个个剪了下来。剪下的圆纸片往往超过了原来画好的尺寸。圆纸片上的“车马炮兵将士象”,虽然一笔一画如同刀刻,但还是歪歪斜斜。对年幼的胡荣华来说,这凝聚了他心血的圆纸片,是他的珍品。

有时,胡荣华也会奢侈一下,花2分钱去买一副纸质象棋。纸象棋为两张,红黑各一张。纸象棋买回来后,胡荣华会把棋子剪下来,然后贴在硬纸壳上。

32张圆纸片,孕育了一代宗师。胡荣华的成功,始于32个圆纸片。

一开始,学校里的同学是他的玩伴。很快,同学就不是他的对手。于是,胡荣华又转到弄堂里找同伴下棋。年龄相仿的孩子中,会下象棋的不多。于是,他就找叔叔伯伯过招。叔叔伯伯的象棋水平,当然是高于胡荣华。叔叔伯伯们从让胡荣华车、马、炮开始;不久之后,只能让车、马;再以后,从只能让单车或者双马、单马直到让先。两年后的一个黄昏,一位经常和胡荣华下棋的叔叔看着棋盘,郑重地说道:“以后不能让你先了,应该分先了。”

左邻右舍中,有很多人喜欢下棋。隔壁街坊,也就是吉安路300弄里,有几位高手。其中,有一位高手经常到淮海中路的凌云阁茶楼喝茶下棋。于是,胡荣华就一直缠着这位高手。高手也要工作,没那么多时间下棋。好在,当时上海有不少棋摊,下棋者众多。没隔多久,胡荣华就成了他们家附近顺昌路上一家棋摊上的常客。又过了很短的时间,胡荣华就成了棋摊上的“坐地虎”。

后来,胡荣华知道,凌云阁在淮海中路重庆南路(现在的妇女用品商店边上)处。凌云阁在二楼,有60—70平方米。凌云阁下面是点心店。凌云阁的营业时间一般是朝九晚五。

上个世纪50年代初的凌云阁,是上海棋坛名手荟萃之地,是象棋的少林寺。外地棋手到上海,也必定去那里“造访”。仅凭“到凌云阁下过棋”这一句话,就可赢来棋友的赞叹。坐在凌云阁里的,都是象棋高手。连“扬州三剑客”之一的周德裕也到过那里。生于1900年的周德裕是江苏扬州人,得道于其父周焕文教授,集诸家之长,棋艺全面,长期活跃于上海棋坛。周德裕1930年代表华东去香港参加华东与华南埠际大赛,也曾和万启有代表华东在上海参加华东华北埠际大赛,成绩优异,被棋界誉为“七省棋王”。周德裕后来以棋为生,1933年旅居香港,并弈游广州及东南亚一带,常以擂台赛形式,轮战华南诸强手;1941年回沪后,仍以辅导棋艺为业。周德裕曾主编香港《华字日报》象棋专栏,著有《象戏勾玄》《象弈讲义》等,对先手中炮攻后手屏风马,有精辟见解。周德裕这样的一位象棋剑客,都去过凌云阁,凌云阁档次,可见一斑。更重要的是,周德裕和后来成为胡荣华老师的另外一位象棋剑客,不但是同乡,而且,师出同门。

吉安路300弄,是志成坊的北出口。吉安路北到崇德路,南至肇周路,全长700米左右。吉安路于1902年修筑,起初叫梅林山路。1906年,以法国工董局一位董事的名字命名为茄勒路。茄勒路这三个字用上海话读出来还是有法国味道的。租界收回以后,茄勒路改以江西吉安命名。如今,吉安路的北边已经拆光了,复兴中路到肇周路这一段,还有几家弄堂工厂,还可以感受到民国时代的意味。

以复兴中路为界,吉安路被分成两段。复兴中路以北,已经成了新发展区域的新天地板块。在这个区域里,大型的商业建筑覆盖了原来的石库门旧居。复兴中路以南的吉安路,还保留着老上海的腔调。

吉安路300弄的斜对面,有一座佛庙,叫法藏讲寺。法藏讲寺是老卢湾区规模最大的佛寺,门牌号码是吉安路271号。胡荣华和271这个数字有缘。271是胡荣华的幸运数字。

法藏讲寺始建于1924年,五年后落成。寺又简称法藏寺,创建者为天台宗兴慈法师。兴慈法师原在天台山,1918年应哈同夫妇邀请来上海开讲《天台四教仪集注》,住小南门青龙桥的超尘精舍。居士们见其住所窄小,赞助他于1924年在吉安路购地5亩,筹建寺院。于是,就有了这座寺院。寺院以法藏比丘专修净土法门为宗得名。首任方丈就是兴慈。寺院占地不大,只有2713平方米,建筑面积也不过是6357平方米。此外,它的结构与其他寺庙没有什么两样。但法藏寺是上海唯一的天台宗道场,也是天台宗、净土宗的著名寺庙之一。

现在看到的法藏寺是上世纪90年代以后修复的,以前,这里曾经是吉安路小学、无线电厂、玩具厂和戏剧服装厂……法藏寺的对面,有一家清真永丰面馆,父子两代经营面馆已达七八十年。

小时候的胡荣华,有时也会奢侈一把,到老面馆里去尝鲜。对胡荣华来说,老面馆就是他童年的味道。如果这味道还要再深究一层,那么,童年里,还有双档(面筋、百叶包)的鲜、鸡鸭血汤的香,另外加上油墩子油炸表皮和里面萝卜丝的清新。这是童年的味道,也是老卢湾老南市的味道,更是上海的味道。

因为出了一代象棋宗师胡荣华,所以,东面通吉安路南面通肇周路的志成坊,成了吉安路上名气最响的弄堂。

志成坊是上海老城厢里的老弄堂。一般来说,老城厢里的老弄堂受条件限制,有时会杂乱无章。志成坊却是一尘不染,很整洁,让人刮目相看。志成坊里的一位阿姨曾对人说:“因为阿拉弄堂里住的上海人多,所以干干净净。”

志成坊阿姨的这一句话,只是说了一个表象。真正的原因,是志成坊的一头是法藏寺。因为法藏寺近在咫尺,自然会影响人们的举止行为。还有就是,小小的只有34户人家的志成坊,出了一代象棋宗师胡荣华和另外两位艺术家:一位是画家仇德树,一位是作家童孟侯。

1948年出生的仇德树,在上塑十八厂和卢湾区文化馆做过美工。仇德树在“文革”中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经常把自己的春秋锁在法藏寺里,面对菩萨笔墨纵横。1979年,仇德树组织了“草草画社”,从此走上艺术之路。仇德树艺术语言和哲学思考的核心是“裂变”。

作家童孟侯在上海滩的文学圈子里,也不是一个小众人物。后来,童孟侯还在《解放日报》发表的文章里,写到了志成坊,写到了胡荣华和仇德树。

志成坊里,有一棵长得歪歪扭扭年头很长的无花果树。夏日时节,是无花果结果的时候。多年前的胡荣华,应该爬上去采过无花果吧!

画家仇德树和作家童孟侯是否爬过无花果树不得而知。但是,无花果树上一定还保留着胡荣华的印记。因为,胡荣华的平衡力是非常之好。小时候,他常常在志成坊的弄堂里侧身翻。而且,一翻就是十几个。即便在五羊杯激战之际,除了读小说,胡荣华还会到公园去玩碰碰车。2017年12月6号上午8点,在上海棋院举行的全国大学生比赛的开幕式上,西装革履的胡荣华、中国象棋协会副主席王连云、中国棋牌协会象棋部主任特极大师郭莉萍,和大学生象棋运动员分批合影。合影后,三人一起去了上海棋院的二楼贵宾室。脱下西装的胡荣华,随和自然。当我问起他小时候在志成坊弄堂里玩侧身翻的情景时,我们的胡大师竟然孩童般地旋转起来。一旁的两位忍俊不禁。而我,则迅速伸出双手看着胡大师。当然,我的担心纯属多余。

志成坊的“阿拉”们在潜意识里都认为,志成坊是一块风水宝地,因此也就倍加珍惜。

吉安路300弄弄堂口一侧,有一个老虎灶,下面出售热水,价格低廉。20世纪的50—70年代,每瓶热水是1分钱。老虎灶的上面,是茶水坐堂服务,可以喝茶泡茶,可以下棋。马路上下棋的那一伙棋友,下雨时会移至老虎灶楼上,继续他们的车马炮。这些良好的外部条件,为胡荣华棋艺的进步和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20世纪80年代末,旧区改造后,煤气使用普及,老虎灶消失。

母亲烧了他自制象棋

放学后,或者是节假日,不管是身在何处,胡荣华都会带着那副心爱的纸壳象棋。胡荣华常常会结伴到老西门垂柳婆娑的树荫下,兴趣盎然地和小伙伴们车马争雄。很快,纸壳象棋上的字迹因摩擦次数太多,变得模糊不清。胡荣华见状,会很专心地用笔重描。不多久,字迹又被磨掉,胡荣华会再描上一描。就在“一磨一描”中,胡荣华对车马炮之道顿悟,水平自然是日有所长。胡荣华成为学校和弄堂里的棋大王。

其后,胡荣华开始了他的浪迹天涯——去棋摊上闯荡江湖。

看到胡荣华的棋艺日有所长,父亲非常高兴。他已经隐隐约约地意识到,儿子是一个可造就棋才。

父亲是高兴了,但母亲却不高兴了。原先总是笑嘻嘻看着胡荣华和姐姐和父亲下棋的母亲,开始坚决反对胡荣华下棋。母亲反对胡荣华下棋,并不是胡荣华因为象棋影响学习,胡荣华不仅从没有耽误过功课,而且,成绩一直是优良。胡荣华的记忆力特好,即使晚上因下棋来不及背书,第二天早上读上两遍,过目不忘。

有好几次,母亲甚至把胡荣华的象棋丢到了煤球炉里焚烧。母亲坚决反对胡荣华下棋的原因,是因为胡荣华在棋摊上下棋,经常是下到很晚才回。不仅如此,下完棋回家后,还经常坐着发呆。有时,含着饭也在想棋。特别是1956年广东省的《象棋》双月刊出来后,胡荣华在象棋上用力更甚。

胡荣华用妈妈给的零钱,一分一分地藏着,凑齐一毛钱后,就会去买一本《象棋》双月刊。买来后,先要看封底的实用杀局的测验。《象棋》双月刊上的实用杀局,比加减乘除复杂多了。胡荣华也不摆棋子,就在脑子里拆棋,胡荣华超人的记忆力很可能与这个童子功有关。实用杀局是先走方胜,和江湖排局的和棋相比,难度相对小一点。

胡荣华确实很迷象棋,有时母亲叫他吃饭,他也没有听到。吃饭时,胡荣华还用筷子在桌上画来画去,寻找残棋的突破方案。母亲见状,非常担忧,她怕胡荣华因棋走火入魔。于是,便采取了极端行为。

经过几次烧了做、做了烧的反复,更因为胡荣华没有因下棋而耽误功课,人也没有因下棋变傻,又加上父亲的支持,几个月后,母亲终于让步,不再反对胡荣华下棋,也因此不去烧胡荣华的象棋了。

胡荣华的小学最早是在靠近肇周路的一所私立小学,叫思诚小学。后来改名为吉安路小学。改成吉安路小学后,小学的一半,在法藏寺里,胡荣华就在法藏寺里上课。和思诚小学相比,法藏寺里的课堂条件,算是好的。现在仔细想想,思诚小学应该改名为吉安路小学,吉安路小学也应该在法藏寺里上课。因为,这思诚两字,含有佛味。

胡荣华很快成了吉安路小学的“棋大王”。每天放学回家后,当然是先做功课。那时的功课好像也不多,胡荣华经常在学校里就做好了。做完功课,胡荣华就找人杀几盘,实在找不到人,就到志成坊弄堂口的棋摊,或者到附近的复兴中路顺昌路口的棋摊上,去看人下棋。

一根铁签引出的往事

复兴中路顺昌路口摆棋摊的,是一个比较随和的中年人,姓邓。因为胡荣华放学回家经常去看棋,邓老板当然也注意到了戴着红领巾的胡荣华。在邓老板的棋摊上,从来没有胡荣华这样的小不点儿出现。而且,胡荣华的神态,又是那样的专注,那样的少年老成。那时的棋摊,下一盘棋由输者付2分钱,和棋一人1分。作为孩子的胡荣华,只能站在棋摊一旁当观众。一天,也许是因为生意清淡,也可能是想测试胡荣华的棋力,邓老板主动招呼胡荣华和棋客分先对弈:“小朋友,你怎么光看不下呢?”

胡荣华老实说:“我没钱。”

邓老板说:“你在这里下棋,输了不要你付钱。”

听到不需要付钱,胡荣华便高高兴兴地坐了下来。不一会儿,过来了一个要下棋的成年人。摊主上去介绍:“今天这里没有人,你不如和这位小朋友下几盘吧。”对方看到确实无人,便坐下来漫不经心地和胡荣华你来我往起来。当时的胡荣华,9岁刚出头,个头又小,成年人一般不会把他放在眼内。没想到,胡荣华竟连胜了4盘。对方绝对没有想到,他会连输4盘给胡荣华这样一个小孩。这个时候,棋摊上已有旁观者。之后,又换了几个对手。邓老板没想到,胡荣华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又胜了10盘。这不是胡荣华的最高纪录,有一次,胡荣华在一个小时里赢了23盘,帮老板赚了4角6分。胡荣华大过了棋瘾,摊主当然是十分高兴。他希望胡荣华多去去他的棋摊,条件还是不变,胡荣华输了不付钱。那个时候的胡荣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实力:在邓老板的棋摊,他不大可能输棋。邓老板是让他这个小孩子为棋摊招引对手!按照时下的说法就是为他做广告代言人,而且又是免费的。那时行话,他胡荣华就是坐地虎,地头上的老虎。当时的胡荣华没有想那么多,胡荣华只是想万一我输了,不需要付2分钱,又有棋可下,很划算。胡荣华的广告效应确实很大!大到什么地步呢?每当胡荣华在那里和大人下棋,他们的周围,都会被围得密不透风,胡荣华的身后,人更多。因为胡荣华人小,观棋者在胡荣华的后面看得更清楚。有一次,胡荣华下得兴起,忘记了回家吃晚饭。母亲先是到弄堂口的棋摊找他,没找到。母亲又赶到复兴中路顺昌路口,走进棋摊后,她一时竟没有看到胡荣华,胡荣华被淹没在人群里。

胡荣华回忆:复兴路靠近济南路那里,扬州人陈荣棠开过一个棋摊。陈荣棠当时也是上海名手,他那个棋摊开的时间不长。复兴路顺昌路铁门里老邓的棋摊,开的时间比较长。但是,老邓棋摊头棋艺的平均水平,稍微差一点。好一点的是在顺昌路往北面走,在以前的顺昌路小菜场对面的香烛店。那个时候,香烛店里最好的棋手是汤秉堂,汤秉堂的水平,当时在上海三流棋手里是最高的。

今天的复兴中路顺昌路口,已经是旧貌换新颜。当年的石库门建筑早已影踪全无。有时,怀旧的胡荣华,只能是面对现代化的建筑,回味当年。

说起小时候下棋的棋摊,胡荣华想起了一件事。有一次,杨柏伟问胡荣华:“在以前的老照片上看到棋摊一侧有一根铁签状的东西,上面有一圈一圈的牌子,那是塑料筹码吗?”

胡荣华告诉杨柏伟,那确实是筹码,但不是塑料做的。那个年代,还没有塑料。筹码是用硬纸板剪出来的,一个筹码代表2分钱。2分钱一盘棋,不算低。要知道,当时的大饼,不过是3分钱一个。

1967年生人的杨柏伟,毕业于上海大学历史系。毕业后先后任职于上海辞书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上海书店出版社,曾做了17年的棋牌类图书的编辑。在中国的出版界,编辑棋牌类图书最多的编辑,应该是非他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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