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典在线(王立世)

微信,改变了新诗的命运

——《2020年中国微信诗歌年鉴》漫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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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王立世

严格意义上讲,微信诗歌这个概念并不科学,它并非从诗歌自身的特性来定义,而是从传播的技术手段来命名,但它为边缘化的诗歌找到了一条通向大众的路径而被广泛接受,更重要的是它改变了诗歌不死不活的生态,使诗歌在新的历史时期呈现出生机勃勃的复兴态势。

在自媒体时代,人人可以写诗,人人可以发表,但还不能说人人都是诗人,否则诗歌变得没有门槛,诗人也就不成为诗人。月色江河连续六年编辑出版《中国微信诗歌年鉴》,从浩如烟海的微信诗歌中鉴别真假优劣,选出精品佳作,无异于大海捞针,这是一项劳神费力的浩大工程,即使编者艺术智慧和审美能力再高,缺憾和偏差也在所难免。实事求是地讲,微信诗歌的传播速度、范围、社会影响力远远超过纸媒,很多诗歌刊物,每年的征订季节一到,像小贩一样吆喝来吆喝去,发行量也不尽人意,这是诗歌和诗人的悲哀,更证明了诗歌无法走向市场,诗人难以发迹。不知什么原因,很多读者都不愿意从纸媒上读诗,但微信诗歌却受到格外的青睐,动不动点击量就超千上万,有的甚至达到几十万、几百万。正是看到了新媒体无法抗拒的力量,很多诗人和诗歌刊物的公众号应运而生,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为新诗带来了万千气象。

《新世纪诗典》是伊沙在网易开办的诗歌专栏,在微信上广泛传播,数十年坚持民间立场,与官方报刊形成鼎立之势。每天推出一首新诗,由伊沙亲自操刀点评,比较稳定的跟评者专业化水平较高,其留言的质量一般平台无法相提并论。该平台以选稿的严格和公平赢得诗界的赞誉,不厚名人不薄新人,并多次组织声势浩大的诗会和评奖活动,推出的诗歌整体质量较高,影响可谓深远,一直在为实现诗歌从官方走向民间、从贵族走向大众的转变而孜孜不倦地努力;《中国诗歌流派网》在参与诗歌的广度与深度上走在同类网络平台的前列,尤其是在推出致敬诗人和年度诗人的过程中表现出的独具慧眼、巨大勇气和公平公正,赢得如潮的好评和普遍的认可,就凭这一点,韩庆成有可能载入新诗史册;《冯站长之家》以新闻为主,“每日一诗”栏目推出的诗歌,配有朗诵,当天的点击量大多保持在一万左右,据李曙白先生透露,主要听众是地铁上的乘客;《郑正西网络诗选》坚守诗歌的公平与正义,敢为民间诗人呐喊,其精神令人敬佩,对诗坛上的不正之风多有批评,但也受到一些诗人的质疑和回击,其影响力不可低估,也无法扼制;《每日黄诗》由原中国作协副主席黄亚洲推出的微信栏目,“不论人情,入得法眼即荐”是其庄重承诺,点评虽然三言两语,但能抓住要害,让读者恍然大悟,明白了一首诗好在哪里;《天天诗历》以日历的形式每天推出一位当代诗人的代表性作品,并延伸阅读诗人的其他作品,有名人站台,也有草根亮相,汇集出版后成为年度影响力较大的诗选;《诗刊社》公众号代表着官方,尽管社会上存在这样那样的说法,因特殊的地位和资源对新诗的引领作用不容小觑和否定,名家点评不失为一大看点;《诗人名典》由草鹤任总编,顾名词义,以诗坛名家为主要阵营,特点是有诗必有论,而且有一支规模不小、恪守职业道德的专业评论家队伍,赢得很多著名诗人的赞赏;《旷馥斋》是林旭埜博士的公众号,聚集着一大批实力诗人,既有一诗一读,又有组诗,既有精彩的朗诵,又有专业的评论,社会关注度较高;王法的《眺望读诗》每期集中展出一位诗人的作品及对其诗歌的评论,独特的审美和精心的梳理成为当代诗歌的不可忽略的风景;《雅士诗文》由詹明欧主编,精选的诗歌高雅大气,每首诗都有精辟的赏析,还设立年度文学奖;《长淮诗典》由著名诗人雪鹰主编,设置名家点评、实力诗人三人行、专辑、诗群大展,推出不少优秀诗歌和诗人;《华语诗歌》重拳出击,以组诗见长,以约稿为主要方式;歆儿的《快乐读诗》不定期推出雪克主持的《微品》和王立世主持的《我眼中的经典》,可谓精彩纷呈,对推广诗歌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诗与画》每天推出一首诗,每首诗配有一幅画和一首经典音乐,相得益彰,格调高雅;《诗眼晴》受到广泛关注,既有诗歌,又有评论,还有诗歌活动报道。就评论而言,既有单首点评,又有综合评论,还有系列理论文章。内容丰富多彩,短短几年内就推出一千多期,对新诗的传播功不可没;《中国爱情诗刊》总编江飞倡导“纯净、唯美、古典、国风”的诗风,并提出“无美,不成诗;无爱,不流传;无骨,不成器”的诗观,趣味高雅,风格鲜明。在各省和多个国家都设有分支机构,并成功策划“中国爱情诗歌文化节”;《中国作家在线》是平民的舞台,诗歌占比不小,让草根露出了头,让山花拥有了春天,为诗歌的普及化、大众化做出了重要贡献。此外,《新诗馆》《诗在线》《大诗刊》《诗评媒》《海诗刊》《诗赏读》《简诗刊》《叶文福》《薄小凉》《卡丘杂志》《文学高地》《岷州文学》《星光文友》《一线周刊》《诗情画意》《狂想之旅》《名家典藏》《诗人文摘》《口红主义》《诗人江一郎》《管党生读诗》《摄影与诗歌》《遇见好诗歌》《野草在歌唱》《当代新诗库》《大河文化网》《康泾诗家园》《世界名人会》《鹤轩的世界》《他们叫我横姑娘》《中国微信诗歌学会》《国际诗歌翻译中心》《世界经典文学荟萃》《杯水诗刊创作基地》等众多的诗歌公众号和《老诗胚子》《刺客诗吧》《光线诗群》《谷未黄书院》《当代诗歌奖》《好诗,一起评》《中国民间短诗》《华诗会会员群》《海东青唯美诗苑》《诗歌艺术交流群》《中国当代诗人档案》《魏逸宁老师读诗群》《华语诗界名家文学》《其然诗歌茶馆交流群》《世界田园诗歌风情小镇》等众多的诗歌微信群都在为诗歌搭建舞台,共同推动着中国新诗的发展和繁荣。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本微信诗歌年鉴,打开后能够读到很多不曾读过的诗歌,根本原因在于克服了诗坛的官僚作派和江湖气息,使诗歌摆脱了关系学和利益链,更加重视文本的质量,以其卓越的品质刷新和深化了我对本年度中国新诗的认识,其价值也必将得到更多读者的认可。

年鉴中一些我并不熟悉的诗人,其作品写得感人至深。比如艾乌的《紫薇花》,结尾这样写到:“如果此时遇见可以倾心的人/如果此时正好有朦胧的月色照在紫薇上/我想我会向她说出浮生的寂寥”。意象饱满,情感真挚。点到为止,留有余地,散发出特有的精神芬芳。马晋乾的《百花吟》对花的抒写不仅具有深刻的人生哲理,而且蕴含着丰富的社会学意义。艾乌虽然没有达到老诗人的思想高度,但他写人生和爱情的忧伤微妙而别致,其艺术表达的灵动和丰润让人惊叹不已;袁子林的微诗《桃花》不同于任何诗人的桃花:“撑开小红伞,三月闪了进来/春天轻轻一个转身/无数张笑脸,绯红”。巧妙、新颖、空灵、唯美,拟人运用到极致;多少诗人都歌咏过土地,艾青的《我爱这片土地》属于标志性作品,其“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被反复歌咏。青年诗人陈亚冰《土地》中的“面对她,我们的一切争执,贪婪,得失/莫如一粒尘芥”;方世国的“老父亲举残喘之力/他要让这片土地延续一粒种子的/生命温度”,写出转型时代对土地全新的刻骨的感悟;诗人的天职是返乡,乡愁乡思是人类永恒的情感。王文军的《回乡书》体现出诗人目光的敏锐和思想的深邃:“他们看似过上了渴望已久的生活/空茫的眼神,却藏不住/骨缝里的拘谨和悲凉/其实,这些年生活在别处/我心中积攒的酸疼/是村头密密麻麻的杂草/再浓的树荫也遮不住/再凉的秋风也吹不走/很多时候,我更像/一个在大雪中跋涉的人/突然遇到一堆篝火/却被它的火焰灼伤”;邓红琼的《秋月辞》似曾相识又别具一格:“一万片落叶在一轮圆月下/确认故乡/候鸟开始张开羽冀/梳理回家的路线/清越的鸣声,穿过一条条河流/点染天空的美”。潘志远的《听雨》使牲畜、稻麦、人浑然一体,绘制成完整的不可分割的乡村图画:“记住牲畜,是村庄的另一半/稻麦是庄稼人,永远不能割舍的远亲”;亲情诗在古代以孟郊的《游子吟》为代表,新诗中印象深刻并不多。胡剑英的《老外公》质朴得像泥土:“说没什么可送的/挑一担自己种的小菜/搭公交到城里看女儿/这是我的老外公/八十多了/这回在离我家不远的/立交桥下迷了路/笑答行人,幺女的名字/是一朵花呢/最像她阿母”。没有特色就是这首诗的特色,这是来自生活的诗。我想起诗人山中人的一句诗“我写的诗,就是为了要我妈看得懂”。胡剑英写的就是让他老外公看的懂的诗,接地气,有真情,远远胜过那些乌烟瘴气别人读不懂的伪诗;吴燕青的《可能》是一首完全用意象表达的诗,特别是结尾用画龙点睛都不足以说明它的高超:“多想替石头尖叫出/被海浪覆盖拍打时/那一剎那的爱情”。尖叫压倒了吴越软语,疼痛战胜了柔情似水;雷宁的《琴挑》写琴声对一位江边女子的触动,写得婉约朦胧:“琴声在水面跳跃,踏碎阳光/你浣洗一阙新词和/花桥流水的梦境//汉江的水鸟悄然转身/听你低眉时的,那抹娇羞//泼墨山水, 徘徊于岸边的人/挂一轮明月在窗前/琴音唤醒的星星,落在弦上//一只雀鸟落在琴尾/窗外的菊花说了什么/最美的那串音符,躲进了/谁的心里”。通感产生的朦胧感觉,具有扑朔迷离的美;苗红军的《我拥有鸟的悲伤》通过时差写生态的恶化,弥散着伤感的抒情味道:“看到一只鸟/落在一棵枯死的梧桐树上/我拥有了一只鸟的悲伤……这棵大树去年还活在春风里/还开着一树繁花”;欧阳白云的《阿0只看清了她们的背影》用诗歌重新演绎了阿0精神胜利的失落和空虚,在当代仍然具有针砭现实的意义:“她们一直在前面走/隔着一段距离/阿0只看清了她们的背影/风迎面吹来/送来了她们吃吃的笑语声/和体香/黄昏时到了岔道口/她们去了左边/阿0去了右边”;烟雨倾城是一个站在微光里仰望尘世的女子,在《给人间》中写出“天空只剩下蓝/就像一个仰望尘世的人/心里只剩下祈祷”这样背负人间悲喜的诗句;阳坡牛的《白露》在同类诗中展现出不一般的想象:“另一种流水,走在草尖//我是说,最初的一滴露珠/已过早的地醒来/舞于此夜。传唱秋日的颂词/甚至一次次地喊/直到——喊来日出/最后,把自己喊丢”;杨孝洪的《角色》写他和一群草帽布衣的发小在荒草地上看戏:“看到戏的深处,他们脱口而出喊出‘狗蛋’/我愣了半响,脸一下子就红了”,尴尬和童趣凸显人生的纯真和美好;尹远红的《月亮》与古今中外诗歌中的月亮都不同:“我深爱着时间的/斑纹与残缺/我知晓积木的/拼凑规则//我的情人/是这宇宙深处的/一块积木与补丁/镶嵌缺口/缝补圆满”。以上所举作品,多出自民间、底层、草根,其作品生活气息浓郁,情感体验深刻,艺术上又不乏独特之处。

一些海外华语诗人的作品引起我的注意。非马无愧为一位经典诗人,他善于举重若轻式的表达,清澈浅显的语言蕴含着复杂深刻的内涵。《时装》就是这样的一首诗:“一走出百货公司的旋门/她便发现/刚刚买来的时装/已过了时……而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一件好好的时装/一离开模特儿的身上/便缩小变形/走了模样”。确有魔幻现实主义的味道,诗人借时装表达人生和社会的瞬息万变;洪君植《滚他娘的主》充满调侃和戏弄,展现了一个叛逆者的形象,揭露了主的虚伪和自私:“就像你在天上根本不为我们着想/我们不会轻易相信你的天国会降临/相信你在天上成就的旨意是你的/相信你在地上没能如愿的旨意是我们的……——我亲爱的父啊/没完没了只知道睡大觉的我的父/阿门”;笑虹的《银湖公园》在写公园的诗中不拘泥于公园本身,意境开阔,意蕴丰厚:“我和黄昏坐在同一条长椅上/看无聊的风/把暮色一点点举高/红透的夕阳缓缓沉入湖底/不冒一个泡”;“我是谁”是人类寻找自我的一个哲学命题,芳竹用诗歌回答了这个问题:“平躺成一条河流/望见月/望见清白和空寂里氤氲的艾草/我想 我是水/由雪而来”。他们的诗有传统文化的影子,也有现代观念的渗透,又一次实现了传统和现代的完美融合。

一些教授的诗展现出生命和生活的新气象。为本书作序的兰州交通大学的高亚斌教授,一手写评论,一手写诗,哪一手都不软。《飘絮》以自然之景反衬人生的混沌:“黄昏的风中/我沿着春天的堤岸走过/四十不惑,仍困于世事混沌”。《花盆》抒写对庸生活的珍爱:“我的一些日子被盆花占据,翻土、浇水/另一些时间,用来呵护杂草,虽然它们缭乱如我/却不舍得丢弃”。《春天的死亡》写人类对自然的伤害和自然对人类的报复:“在春天,我践踏化冻的泥土/戕害种子的歌声//我碰翻欢乐花蕾,又打落懵懂嫩叶/我撞疼一滴雨,又划伤一片云/我惊动了一双蝴蝶,又返身/扼杀了一只昆虫//直到,我的身子摔倒在/春天的尘埃,一丛荒草拿出浓密的餐具/分享了我的躯体和精神”,从日常折射到社会,从小我抵达到大我;江苏理工学院客座教授傅荣生先生的三首小诗写得别具一格,他在《成子湖的芦苇》中写到:“被诗词反复伤害过的/这片芦苇/拒绝成为任何比喻/他们安静地站在自己的莲花里”,在《邀明月》中写到:“就坐在后山那块断石上/莫问对饮是何人/谁问了/谁的身影便会落下雨滴”,在《偶遇白鹭》中写到:“在唐诗照看的桃林旁/眺望穿梭的车马/虚拟的一场雨/正抬高垂钓者/体内的水位”。知识已经化成诗歌的生命,生活、思辨、情感、哲理融于一炉,没有卖弄,没有做作,自然、本色、深沉;地理学学者甘建华在《送甘恬回沪上班》中写到:“细雨霏霏,新园路边这块油菜地/云锦一样的花蕊,欣欣然/展示着春天的意思。它多么有幸/被我们注视片刻,留下倩影/我的女儿,你可曾注意到父亲/眼角强忍的泪水,生怕独自在外/闯荡的你,受到一点点委屈/是否按时食宿,是否及时添衣/是否有一双强壮有力的胳膊/亲昵地揽着你的肩头”。完全摒弃了语言游戏,写出了对女儿点点滴滴的牵挂;华北理工大学副教授李绍青的《中秋夜思》:“小时候过中秋,/我只想吃月饼不想看嫦娥;/青年时代过中秋,/我只想娶嫦娥不想吃月饼;/中年成家过中秋,/我只想陪着家人赏明月;老了啊过中秋, /我只想吃儿时老妈做的月饼”。从四个不同年龄段过中秋时的不同想法展示人生情感的变化,诗歌脱下语言华丽的外衣,完全回归到生活本身;赵德润《在太平湖的一天》写人生的顿悟:“只有你自己慢下来/时间才能慢下来/想起过去的那些年/一心要与时间赛跑/就稍许有些后悔/那么多的时间/只剩下碎片/星星一样陷在深不可测的湖底”。多少人忙于生存,把灵魂丢在脚后,回头时,才幡然醒悟。学院派诗人只有走出学院,拥抱生活,将知识转化为生命体验和情绪感受,才可能写出既有高雅品味又有生活气息的好诗。

一大批实力诗人继续展现其实力。王爱红的诗有自己的风格,语言的舒展与心灵的自由和谐一致,他的高超在于散淡的语言不但没有削弱诗意,而且使诗意从容绽放。写父亲对他的严格要求:“他先是把我变成一个农村人/趁着我小,把我像鱼食一样甩扔到农村/长大了,就给我绑上石头/沉到工厂”。从“甩”和“绑”这两个动作诗人刻骨铭心地体悟到父亲望子成龙的殷切期望。结尾与夫人的对话既诙谐幽默,又严肃庄重,形散神不散:“我情不自禁地说:/与父亲相比/我狗臭都不是/夫人很认真地反驳:/不能这么说——/你已经是狗臭了”,既有对父亲的崇敬,又有夫妻的心有灵犀,这里的嘲讽更多的是亲昵和欣赏。全诗始终没有偏离主旨,对新诗如何克服散文化倾向有启迪意义;孔令剑的《动与静》只有四句读后却让人难忘:“河水流动/无法把桥带走/你站在桥上/却被流水带走”。用意象去思辨自然和人生的辩证关系,宽广深邃,有卞之琳《风景》和顾城的《远和近》的经典味道;刘年的《祈祷辞》刷新了祈祷的内涵,比如“愿锈保佑铁/愿白纸保佑黑字”,锈怎么保佑铁、白纸怎么保佑黑字值得深味,颠覆了传统的认知;王国伟的《那些颤栗的野花》与张执浩《高原上的野花》相比,一种是壮美,气势磅礴,一种是柔美,缱绻悱恻;一种是与所写对象保持适当的距离,冷静客观地抒情,一种是全身心地化入情境,主观意绪在牵引诗意;一种是本色直白、坦荡开阔,一种是委婉细腻、柔肠百折。野花在两位诗人笔下情态迥异,但具有相同的艺术美感。王国伟颤栗的野花,倾注了自己个性化的生命体验。颤栗已经不是自然形态,具有了社会学意义。青春的激情和愤怒得到生动形象的呈现:“大地被轻轻地划开了一道口子/没有什么比它们更蓬勃更野性/更不管不顾地绽放不屈”。我坚信诗人笔下的野花是一个隐喻,一个象征,如果不能从颤栗的野花中获得生命的某些感悟和哲理,那么你的阅读无疑是失败的;包容冰的《本来无事》不是语言本身能解决的,生活的阅历成就了这首人生大诗。从“不可思议的是有些事,本来无事/偏偏有人拿来当事,小题大做”的愤懑,到“大红大紫的日子、这一生对于我仿佛是个神话”的失望、到“我本不想参和是非曲直。而/名利偏偏抛出诱饵,蛊惑你/卷入其中,扮演了/不该扮演的那个角色”的反省,到“我相信一切都是天意安排/何须打探立春的消息”的顺其自然,这就是真实可信复杂的人生。语言返璞归真,更能道出生活的本质;雪克以异质独立于诗坛,他的《负负得正》不是数学上的口诀,而是反讽:“你有种把天下人负一遍/说不定一觉醒来/已脱胎换骨,负负得正”;月色江河的《一朵云》隐喻人生的变幻不定,却写得气定神闲、从容不迫:“我不知道/这一朵云/那来这么神奇/若干年后/我发觉自己已被这一朵云/打造成另一朵云/在一个城市中/总是飘来飘去”;郭卿的《天梁河》只有九句:“有时候,我们慢慢地走着/谁也不说话/远处是危崖,脚下/大雨之后的碎石之间/丛生的那些草,散漫而安静/仿佛我们的一生/可以被践踏,可以被埋没/而从不被所爱的人忽略”。这首诗不同于舒婷的《致橡树》,也不同于伊蕾的《独身女人的卧室》,是属于郭卿自己的《天梁河》。写得从容散淡,又玲珑精致。无声胜有声,由远到近的危崖、乱石、杂草象征着人生的艰难处境,人生有时确实无法绕过被践踏和埋没的苍凉命运,可见诗人的理解、宽容和承受。“而从不被所爱的人忽略”,有生死相依的坚定,一下感到柳暗花明,确有米沃什的味道和风范;马晓康的《斧头歌》不像出自九零后诗人之手,过早地陷入与命运搏斗的生存境遇,悲壮不乏友情与爱情的滋养:“一把斧头,将命运劈成两种/一种是活成木头的乖孩子/另一种是火焰焚尽后的病句/斧头穿过城市,钝化成锤子/锤子穿过爱情,又被磨成了刀子/刀子穿过友情,变成一行行忏悔词/知更鸟的胸脯上,染着耶稣的血/你也可以变色,甚至飞翔/却无法穿透自己”;李皓的《哭泣的玉米》与其说写乡愁,不如说是写命运;“那打了绺的叶子更像鞭子/一遍遍抽打着无辜的风”,本来是风在抽打干枯的叶子,诗人正话反说,表达出和命运抗击的悲壮。但结局依然是“然而对于命运的安排/我一再打蔫”的无奈和无助;雁西的《再不见面,春天就过去了》写爱情的急切与特定的季节巧妙地结合起来:“这个春天有点冷,冷得树也在抖索/冷得花也不想开/我的心也有点冷,冷得心不在焉/什么也不想说/梦中惊醒,你在叫我的名字/我知道了呀/再不播种,田野就荒芜了,再不见面,春天就过去了/再不相爱,时间就消失了……”;蒋德明的《父亲》冷中有热,写得痛彻心扉:“父亲,你坟头长出的那朵花/是你不愿远走的灵魂捧出的心吗/阳光多么温暖,花朵像蛋黄一样平安/我站在风中,每一根头发/飘成芳草的诗句,只有认不得几个字的你懂/我该在什么地方另起一行/你的最爱的人还活着/伸出的手,抓不着你的影子/你的影子在风中碎成蒲公英/我知道,世上最坚硬的不是我忍着不落的泪/是打碎阳光划破泪水的风”;牛梦牛是这几年杀出的一匹黑马,他克服了这个年龄段的心浮气躁,灵魂得到生活的历练,就像《静夜思》中写到的:“为了成为你眼中的闪电,还需要/伤口将我救赎,沧桑为我加冕。/我等待着。如同此刻,/等待着迟到的星月嵌入窗口”,几乎达到炉火纯青、无可挑剔的境界;王跃强诗歌独特的语言和意象使他成为一位辨识度极高的诗人,他的《暮色渐渐如谜》又一次证明了他是这样的诗人:“暮色渐渐如谜/归鸟鸣叫如婴啼,荒草香得枯黄/风失去山坡的形状/牧羊人/他不把羊角认成尖锐的歌谣/而是柔中带刚的吼唱/挥鞭时/尘土欢腾,长发飞扬,羊蹄如印/印在沿途成花瓣/印在额间每天都有缓缓下降的落日/印在山村/即将繁星闪耀的脸上/那么的迷人”;李永才的《三月的小雨》写得风轻云淡、清新自然,展现出与世无争、自得其乐的生活情趣:“我无法确认,一场淅沥沥的小雨/与远山的妩媚/有多大关系?春雨的情绪/总是以某种,不着边际的方式表达/像一只麻雀,在黄昏中散步/又像一群菜花一样的孩子/把金色的快乐/撒在野外。我惊叹于自然之美/一个人走进三月的小雨/同那些喜形于色的事物,说些/不冷不热的闲话/尽管天色已晚,季节化繁为简/我仍打算,在阳光重来之前/让心中的白云/淌作流水。让流水经过的地方/蝴蝶低飞,麻雀自得其乐”;鲁橹的《翠鸟》:“它的身体偏向我,/仿佛森林倾斜。//它认可我作为一个人类。/它勇于与我并肩”。既让我们看到了人类与自然关系的改善,也让我们反思生态方面存在的问题;蔡兴乐是我早年的博友,虽未谋面,但他写乡村的那些诗经常勾起我的乡愁,这首《柿子》又给我带来了惊喜,艺术上明显的变化是形容词用得少了,动词用的多了,给我们奉献出一个生活中常见但在诗歌中不多见的至善的母亲:“低处的柿子,娘不摘/好让那些个过路的/顺手摘下解渴//高处的柿子,娘也不摘/那是特意留给鸟雀们/过冬必须的粮食//只有不高不低的柿子/被娘一个一个请下来/以作为我们的口福”;乐冰的《命薄如纸》由送葬的队伍引发出“当生命像一张纸被风吹走/天终于黑了下来”的感慨,蓦然意识到生命的短暂和脆弱;王立世写故乡的《门》被亲人关上后:“我的乡愁如尘埃/在外面的世界漂泊/中年的头上/落满了尘世的大雪/故乡的天空/好像有几只麻雀飞过/我用昏花的老眼/在辨认/哪一只是我的影子”,具有人性的感化力量;王志彦的《麦香》将传统与现代融于一炉,获得独特的艺术魅力:“乡愁可以用任何方式/抵达童年的麦田//相比麦浪上浮动的暗香/打开栅栏的油灯,是五月最大的漩涡”;张海梅的《碎陶片》其丰富的想象力、辽远的时空感、燃烧的激情和独特的审美让人震撼,达到了物我合一的神圣境界,透出一种高雅和风范。既是一首身体之诗,也是一首灵魂之诗。既是一首疼痛之诗,也是一首幸福之诗。如果把年鉴喻为一座塔,这部分无疑是坚实而有力的塔身。

一大批名家宝刀不老,创作出让人眼睛一亮的力作。马启代无愧为为良心写作的倡导者和实践者,他很少粉饰生活,更多的是逼视现实。菊花在传统文化中是凌霜傲雪的形象,在马启代的诗里经受沸水的煎熬,竟然绝处逢生,活了过来,但也看到听到“菊花残,遍地伤,几许嘤嘤的饮泣声”的悲惨,进而联想到自己的身世感叹“空留一腔剑气,却手无寸铁”。在《一朵云从另一朵云里跑出来》里写到:“白云在黑云里行走/内心的闪电嚓嚓作响,霍霍地摩擦/银河里的水,喂养着锋刃//重伤在身的雷。一腔血气/在白昼里隐姓埋名/躲在一首绝句里,试图突围”。自然获得了象征,他与生活的交锋充满正义和不屈;李少君的《西山暮色》写得风轻云淡,但禅意十足:“久居西山,心底渐有风云/傍晚我们要下山时,他还不肯走/说要守住这一山暮色……我走了一段回头去看/他脸色肃穆,和苍茫的山色融为了一体/他仿佛暮色里的一个影子隐入万物之中……”,达到了物我合一的妙境;龚学敏的《刀鱼》充满奇异而富有生活哲理的想象,“一柄银刀把雾霾的皮,从江身上/剖开/让风收走。//刀给整条的江剔骨/时间游刃有余,宋时的苏轼、陆游……/是一条江最鲜的几滴水。//水越来越重,凝作鞘/鱼开始生锈/在鞘中/像是报纸上忘记拔掉船只的禁渔期。// ……我在扬子江和长江分界的辞典中/口噙头尾,细数木船一样消失的日子。/没有归宿的水/已经不再是水。//我在靖江吃鱼时,满江已红/岳飞的枪至今卡在我的喉咙”,“鱼开始生锈”有点夸张,但让人警醒。表面上写自然生态,实质上隐喻社会生态,其艺术功力让人吃惊;曹谁是大诗主义的倡导者,他不拘泥于细枝末节,而是大视角,宏观层面的情感扫描,使他在新诗场中独领风骚。《秋天深了,王在写诗》是他的又一力作。“当一个男人不能用刀征服世界时就选择笔”的悲情并不能阻止他走向“黄金的通天塔”:“大地开始伸展/天空开始升起/黄金的王冠现出/宏伟的石头将他包围/成为一座高大的通天塔/无论如何你都要建成/无论如何你都要建成/少年从草帽下醒来/他告诉人们他看到黄金的通天塔秋天深了,王在写诗”。这首诗的气魄、胸襟让我们领略了诗人的风骨和大诗的魅力。曹谁的大诗不是口号和概念上的大,具有强大气场和世界眼光,大而不空,主旨明确,情感豪迈,思想深邃。在人类处于精神焦躁的困境期,无疑是一剂猛药,一剂良药;胡弦的《凉亭》只有短短的七句:“要走很远才能到亭子那儿,/——它在河叉、草木深处,等着人走过去。/它并不知道是它在帮我们/把风景,从沼泽中取出。//木栈道延伸着,有叙述所需要的全部耐心,/在薄雾中,感觉有点摇晃,/但走在上面,很稳”。自然又充满想象,叙事不乏抒情,无意中揭示出人生深刻的哲理;唐诗的《深山梅花》与《每天为这里写首诗》与以前的作品相比,诗风变化较大,对现实的深切关注体现出诗人的历史担当,使现实主义开掘出全新的境界。前者提出“灵魂脱贫”这一重大主题,后一首赞美核桃村的人都是硬核桃:“无论哪一颗/一旦被幸运砸中,露出的/必定是喜悦的果仁/还有一股脱贫致富的清香味”;李犁的《大雪》是一场命运的大雪:“道路的消失是温柔的,大雪让人们放弃远方/有人说是务实:随遇而安,有酒就行/有人说形而上:夜读闲书,没梦不行/向内,再向内,像腌肉,把身体摁进雪缸/我,就是腊肉中没腌咸那部分。幸存者/都是耐烦的,且能在雪窖中自斟自饮”。作为幸存者尚且能够在“雪窖中自斟自饮”,但“在内心大摆疆场,自己与自己博弈/一个人对垒千军万马,结局在雪河两端僵持不下”。既看到超然现实的一面,又感悟到内心的不甘和挣扎,这就是知识分子面临的时代处境和精神焦虑;刘川的《石头记》,沿用一贯的幽默风格,用泰山上的石头与自己肾里的石头不同境遇的对比,充斥着自我的嘲讽,反衬出内心对病痛的藐视;金铃子的《想起洪烛》借洪烛生前的一句玩笑话揭示人生的哲理:“这尘世,总有一个人等不到另一个人/总有一个人走到冬天/另一个人还在春天,没有动身”;周瑟瑟的《石涛》既充满文人气息,又富有生活情趣,朴实而大气:“种松与采茶/都是石涛喜欢做的事/他画画我太熟悉了/他戴着斗笠/穿一件粗布衣/伸出毛笔似的手指/像画画一样采茶/我第一次见到他采茶时/他已经死了313年/他坐像后的松树/是他举起锄头/一锄一锄/像画画一样种下的”;李曙白的《冬至大如年》是一首现实主义的杰作,表达出知识分子“忧天下之忧而忧”的人民情怀:“冬至大如年/母亲说过的这句俗语我一直记着/母亲说每年冬至/老板要请伙计们吃饭/这顿饭可不好吃/吃完之后老板会告诉每个人/谁明年还留下/谁将卷铺盖走人 在冬至到过年/这段时间可以另谋高就//我不知道现在的老板/请不请工人吃冬至饭/春运就要开始/浩浩荡荡的人流中/有多少人持有的是单程车票”。时代虽然不一样,但弱势群体同样面临着生存的考验;庄伟杰的《黄昏图代言》在评论家的诗作中诗感是一流的,有哲思无说教,情感的节制和意象的丰满成就了一首好诗:“把我定格在睽睽众目之下/等同于绑架一截时间。不得不说/我比这面潋滟水光还要脸红和难堪//瞧,这只白鹤算什么鹤呢/我的鹤比此鹤还鹤,还要黄还要野/至于波光嘛,与我心壁的纹理也不合拍/我是夸父逐日,而落日在跟我过不去//这显然不属于我的场面/更非心目中想要倾听的愿景/若说寂静,可能比空气还要轻/只是我在水底的动感并没打捞出来//说句实话,我对黄昏的镜像素来拒绝/假如是暴风雨,或风雨过后的语境/也许会唤醒沉睡已久的孤独,哪怕虚空/好在塔尖上支撑的一挂浑圆//让我想起朝阳兄弟,那才叫气象/专为灵魂淬炼的火焰,涅槃的神光/多么契合我的本性和初心”。名家被质疑的现象不断发生,以上所举名家之诗都无愧为名家,其作品的成色、品质都属上乘。

微信作为一种被大众广泛接受的新传媒,与纸媒相比,具有经济、快捷、方便的特点,人们在茶余饭后就可以走马观花地浏览,轻松感受诗歌的美好。微信诗歌与纸媒诗歌不是绝对的对立,它们传播形式不同,往往又相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些纸媒上发表的诗歌,由于阅读量十分有限,很多诗人又拿到微信上发布,很多报刊的公众号也在推出报刊上的作品。一些诗人在微信上发布自己的作品后,有的又在报刊上发表,多种手段和渠道的传播更有利于推动诗歌走近大众。总而言之,微信诗歌的优势日益凸显,诗歌被冷落被边缘化的命运得到根本的改变。从这本年鉴的扫描式阅读,可以清晰地看到微信诗歌几乎包括了诗学上划分的各类诗歌,全面有力地展现了年度诗歌的艺术成就。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一些草根诗人即使写出再优秀的作品,在没有话语权的当下难有出头之日,是微信把他们推到了读者面前,引起关注,受到重视,有的已经成为诗坛的中坚力量。一些海外诗人,背井离乡,沐浴着现代文明,写出很多值得深味的好作品。一些走红的学院派诗人,虽然在纸刊频频亮相,但其作品味同嚼蜡,无异于行尸走肉。我上面特别提到的这些学院派诗人,他们的诗不是掉书袋,不是咬文嚼字,有生活的底蕴,有丰富的思想内涵。我上面提到的实力诗人,都是用作品说话,功夫不是下在拉关系、获假奖上,以丰厚的生活积累和娴熟的艺术技巧展现出诗歌无与伦比的美。我上面评到的名家,是真正的名家,不是徒有虚名的那类,从他们的作品,就知道好诗是长什么模样,并不像被读者嘲笑的那些名家,终生连一首好诗甚至连一句好诗也没有写出。这本年鉴,增强了我们对诗歌的自信。诗歌也愈来愈成为人民美好生活的一部分。我们既要看到微信在普及诗歌过程中不可低估的作用,也要看到微信诗歌由于缺乏严格的审核而出现良莠不齐、泥沙俱下的状况。本年鉴虽然精选出精品力作,但也有一些缺乏艺术性和思想性的作品也混迹其中,这是每一本诗选都客观存在的问题,相比之下,这本年鉴更好地体现出公平公正的选稿原则,整体质量应充分肯定。在此,我必须再次向诗人月色江河致敬,感谢他为诗歌所做的一切。最后,我想说的是,微信诗歌并不微,它具有亲切、温暖和自由的特质,正在以势不可挡的强劲步履向诗歌高地迈进。我坚信,诗歌的无限风光还在值得期待的未来。

(责编 尚书)


作者简介

王立世,中国作协会员。在《绿风》《星星》《诗潮》《诗国》《诗林》《诗刊》《诗选刊》《诗探索》《江南诗》《创世纪》《葡萄园》《大河诗歌》《上海诗人》《中国诗歌》《诗歌月刊》《青年文学》《中国作家》《人民日报》《中华日报》《世界日报》等国内外多家报刊发表诗歌1000多首,在《火花》《黄河》《芒种》《诗探索》《鸭绿江》《中国诗人》《四川文学》《澳门月刊》《名作欣赏》等报刊发表诗歌评论100多篇。代表作《夹缝》被《世界诗人》推选为2015“中国好诗榜”二十首之一,入选高三语文试题。诗歌入选《双年诗经》《新诗三百首》《新世纪诗典》《中国新诗排行榜》《上海诗人十年精选》《21世纪世界华人诗歌精选》等90多部选集。获全国第二十五届鲁藜诗歌奖、第三届中国当代诗歌奖等数十种奖项。《名作欣赏》两期推出诗歌评论专辑,此外,《草原》《飞天》《文艺报》《文学报》《作家报》《诗探索》《山西文学》等多家报刊发表了对其诗歌的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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