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18年农历十一月初三的一个夜晚，北风呼啸，雪花纷飞，一股四五十人的流匪突然窜进宁安县境内的老松岭、鹿道等村屯，一番洗劫后，村屯瞬间变成了地狱——残垣断壁、血流遍地，鬼哭狼嚎。几天后，又有几个村屯被抢劫一空。土匪扬言，几天后还要进兵金坑，攻打东京城。眼见大年三十即将来临，此股土匪不除，年是没法过了。宁安县长命令县保安大队长刘万奎（绰号“刘快腿”）带领保安队进驻东京城，彻底剿灭这股土匪。

农历十一月初十，接到命令后的第二天，刘快腿便带领县保安大队一百余人，神不知，鬼不觉于夜半时分潜入东京城。翌日一大早，刘快腿便派出两批密探前往鹿道、老松岭一带侦察匪情。当晚，刘快腿又亲带两名随从，化装成收皮货的小贩，来到东京城最热闹繁华的正阳街上。三人在街上来回走了几趟，没有发现可疑之人。就在三人准备打道回府时，突然见到路北一药铺中勿勿走出两个手提两个花包袱的中年人。刘快腿遂与随从尾随二人，走出约四百多米，二人拐进一条小巷，刘快腿加快脚步，走到巷口时，发现二人已进入巷南一酒馆。

刘快腿赶到酒馆门前，留下一人把门，然后与另一人也进入酒馆。二人靠包间找了一处空桌坐定，然后，一边点菜，一边竖起耳朵探听包间里的动静——包间里共有三人，且皆用黑话在交流。刘快腿断定，这三人是土匪无疑，遂掏枪在手，一挑门帘冲了进去，三个土匪猝不及防，未及反抗即被擒获。刘快腿押着三个土匪回到营地，连夜审问，土匪交代：他们是花蝴蝶派来的“瞭子”（侦探），是为几天后攻打东京城而踩点选地，顺便买点药品等货物。

花蝴蝶是何许人也？花蝴蝶原名王桂兰，出身于贫寒之家。这样的家庭原本出息不出来什么奇花异草，可是却也蹊跷，这王桂兰天生丽质，自小就长得清秀可人。十八岁时嫁于汪清县南关猎户王永刚，婚后不久，先后育有一儿一女。正待小夫妻二人欲携手并肩，共创美好生活之时，天降横祸。当地一位崔姓恶霸家中养的一头耕牛不知被谁偷宰，查来查去，没有下落，遂一口咬定是王永刚所为。当天，王永刚便被抓进县衙，关进监狱。关押期间，狱警对王永刚百般折磨摧残，但王永刚却既不认罪也不认罚，最终竟被活活打死。丈夫死后，王桂兰强忍悲愤，几次到县衙里申诉，皆被乱棒打出。王桂兰见申冤无门，思前想后，掂量再三，遂横下心来，决定联络动员自己丈夫的义兄仁弟和自家亲属占山为王，为夫报仇。

上山的那一天，王桂花将自己的房屋一把火烧掉，又把三岁的女儿送于他人，自己则带着五岁儿子与三四十号人马一起上山落草，开始过上了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土匪生活。上山一月后，经反复侦察谋划，王桂花先后将汪清县县长和崔姓恶霸一一杀之。

因频频作案，且手段残忍，王桂兰及其属下曾多次遭到汪清县保安大队的清剿，但因占有地利之便，再加之机动灵活，行动迅速，几年下来，队伍不仅未被剿灭，反而日见茁壮，并由三四十人发展壮大到一百二十余人，战马一百三十余匹，长短枪一百四十余支，一跃成为牡丹江一带最大的伙匪。而王桂兰本人经过三四年的风风雨雨，打打杀杀，也从一个善良淳朴、胆小怕事的小女子一跃成为能左右开弓、百步穿杨的神枪手和脾气暴烈、说一不二的土匪头子。随着作案次数的增多和队伍的日渐壮大，王桂兰的大名也不胫而走，又因其长的标致俏丽，于是江湖上便以“花蝴蝶”相称。

审问结束后，刘快腿认为这伙土匪多是猎手，且枪法精准，武器精良，战斗力颇强，因此只能智取。一番思量，计上心头。

第二天，刘快腿摆下一桌酒席，然后将三个土匪请来。酒桌上，刘快腿推心置腹，动情说理，分析利害，百般劝说。这三人本就是贫苦出身，被逼无奈才上山落草，今见刘快腿真情相待，且说得入情入理，遂当即表态，愿意投诚反水。

而花蝴蝶这边，在又作了两票大案后，于农历十一月十四日带队回到老巢骆驼山。刘快腿得报后，遂亲率百十人的队伍于农历十一月十五日晚出发，并于当夜十一点到达骆驼山南麓。刘快腿把队伍隐蔽在密林中后，又安排已反水的三位土匪上山，以汇报情报为由，来到花蝴蝶屋内。三人在汇报完后，又将在东京城里采购的药品和给少当家即花蝴蝶儿子买的衣服、纸笔、糖果等物品一一交花蝴蝶。花蝴蝶看后十分高兴，在对三人口头表扬一番后，又指示三人于明早将采购物品送给自己的儿子。

第二天凌晨，三个土匪带着物品来到了山北一处单独的木房内，将东西全部送给了少当家。年仅八岁啥事不懂的孩子见到这些新奇的玩意自然十分高兴，当即穿上新衣跟随三人踏雪登山。

约一个小时后，从北山密林里走出四人，四人中不见了少当家，而多了一个身穿便装的年轻人。四人没怎么费事就连过两道暗哨，走进花蝴蝶的寨房。

花蝴蝶一抬头，见四人中多出一位陌生人，不由得一怔，尚未开口，就见年轻人双手抱拳，自报家门：“不胜冒昧，宁安县保安大队长刘万奎特来登门拜访花当家。”话音刚落，花蝴蝶便抽枪在手，对准了刘快腿。花蝴蝶屋内的几名女兵和魏师爷也几乎同时抽枪在手，一齐对准了刘快腿。危急时刻，已反水的三位土匪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齐声说道：“大当家的，千万不能开枪，他若是死了，咱们全都没命了。宁安县保安队来了一千多人，已将咱们团团包围，小当家也被他们扣在山下。”听罢此言，花蝴蝶当即柳眉倒竖，她一把抓起领头的那位土匪，用枪指着他的脑门子骂道：“好啊！赖铁匠，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姑奶奶我先把你崩了。”

可是令花蝴蝶颇感意外的是，这位被称为赖铁匠的土匪却并未求饶，反而挺直脖子分辩道：“我赖启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嫂子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我这样做是为了你和少当家好，也是为弟兄们寻找一条出路。”

一旁的魏师爷见状，知道必有缘故，遂劝花蝴蝶不可鲁莽。

见此，刘快腿遂不失时机，鼓起三寸不烂之舌，开始了劝降。他从官府的态度、花蝴蝶的处境、孩子的前途等诸多方面进行了深入细致地剖析。花蝴蝶爱子如命，今见孩子在保安队手中，又见刘快腿将前前后后所有利害关系剖析得一清二楚，权衡再三，遂决定投诚归顺。归顺后不久，花蝴蝶即被县政府聘为保安大队剿匪顾问。

一个多月后，1919年农历正月初六，经县长做媒，花蝴蝶和刘快腿结成秦晋之好，成为刘快腿的正牌夫人。花蝴蝶重又回归社会，并完成了由土匪头子到政府官员的华丽转身。

二

花蝴蝶上任后不久，也即1919年夏季，从宁安县的西北部窜来两股土匪，在大锅盔占山为寇，祸害百姓。两股土共计二百四十余人。这两股土匪是白俄财阀为了一己之私利，而一手豢养的匪帮，他们作恶多端，肆意抢劫，大发横财。当地驻军多次对其清剿，皆被其击退。无奈中，宁安县长又请出了刘快腿和花蝴蝶。

刘、花二人接到命令后，当即派出数人前往大锅盔勘察地形、侦探匪情，同时又派人到周边的村镇捕捉土匪密探。

农历十月初十夜，刘快腿得报有两个身份可疑的外乡人溜进了城后街的妓院。刘快腿二话不说，随即带着两名随从直奔妓院。花蝴蝶醒后，不见了刘快腿，遂起身追问门岗。当得知刘快腿去了妓院后，遂提枪在手，拍马追去。

当花蝴蝶赶到妓院时，只见刘快腿三人正在妓女院里穿屋过堂，到处搜查，花蝴蝶急步上前，飞起一脚朝着刘快腿的屁股踢去，刘快腿急忙回身，尚未看清来人，花蝴蝶又挥起“铁沙掌”，赏给刘快腿一个大大的嘴巴。打完刘快腿后，花蝴蝶又闯进一个单间，伸手抓起一个妓女，又是一顿猛揍。刹那间，整个妓院便乱了套，嫖客们破窗而逃，妓女们则鬼哭狼嚎。刘快腿见花蝴蝶误会了己意，连忙解释，花蝴蝶这才如梦方醒。

事已至此，花蝴蝶遂灵机一动，一边下令狠砸，一边又扬言要捉住土匪的密探，同时又放言将于半月后进剿大锅盔。

农历十月十二日午夜，刘快腿和花蝴蝶带领骑兵大队一百四十余人于夜半时分开出县城，昼伏夜行，隐蔽前进，十五日深夜，队伍秘密进入大锅盔以北七里地屯，遂设岗布哨，封锁消息。

十六日晚九时，在当地猎户的引导下，刘、花二人率队直扑大锅盔匪巢。下半夜一时许，队伍到达大锅盔山东北山下密林，寻到唯一可攀登上山的一条羊肠小道。刘、花二人带领队伍手脚并用，攀绳登至山顶。先摸掉顶峰处的匪哨，又顺路摸往山前，直达匪巢，一声令下，队员们如猛虎下山，将酣睡中的土匪全部擒获。不到一个小时，战斗即告结束。

三

在当时宁安县境内，除了大锅盔这股土匪外，在西北乡的西山上还有盘踞着另一股土匪——炮手队。这伙人名义上是保护乡民种烟，实质则是一伙土匪。他们占山为王，流窜作案，勒索财物，调戏妇女，吊打乡民，百姓怨声载道。宁安县长要求刘快腿和花蝴蝶率队进剿，三个月内必须将其全部肃清。

1920年初秋，西北山遍地种植的大烟已丰收在望。往年每逢此时，炮手队就下山抓人，强令村民入山收割大烟。今年也不例外，炮手队又下山抓人。刘快腿与花蝴蝶定下计策，在土匪抓人之前，便让花蝴蝶带领六十余位妇女一律打扮成农妇模样，提前潜入周围村屯，几天后，她们皆被土匪抓进山中。

十天后，刘快腿得到花蝴蝶派人送来的情报：山里的大烟即将收割完毕，敌情已基本掌握。随情报一起送来的，还有花蝴蝶手绘的一张进军路线示意图。

万事俱备，刘快腿随即率队于半夜出发，于拂晓前到达距西山十里处的一处密林。随后又按事前制定的计划，欲在农历八月中秋晚，分东西南北中五路全面进击，中心开花。

八月十五夜十时许，花蝴蝶乘土匪喝酒赏月之际，一举击毙土匪正副队长八人，土匪群龙无首，乱作一团。刘快腿听到枪声后，当即命令五路人马齐头并进，一时间，枪声四起，爆炸声此起彼伏，五路大军犹如五支利箭直插匪巢。

刘快腿率领的中军率先攻入匪巢，他们配合花蝴蝶等人，顿时便把匪窝砸得人仰马翻，七零八落，失掉指挥的土匪，狼奔豕突，四处乱窜，刘、花指挥队伍紧追不舍。经过十三天的全面围剿，炮手队团灭。

四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日军入侵东北。当地军民不甘心做亡国奴，短时间内便组织起数支抗日武装。素有爱国之心和民族气节的刘快腿和花蝴蝶，经过短暂准备后，也率领宁安县保安大队加入了李杜将军统率的国民自卫军，被暂编为第四旅。刘快腿任旅长，花蝴蝶任副旅长，全旅下辖三个团，共二千一百余人，并于1932年正月调防到五虎林驻扎。

1932年农历正月初十，一支七百余人的日军侵占了宁安县境内的海林镇。刘快腿和花蝴蝶得报后，当天便派侦探到海林镇侦察敌情。又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准备后，于正月十二日晚十点，刘、花二人率领一千八百人的队伍从三面包围了海林。

侵占海林的日军，气焰极为嚣张，既未设岗，也未设哨，便放心大胆，蒙头大睡。半夜十二时，刘旅发起总攻。刘快腿和花蝴蝶分别率领两路人马从南北冲进镇内，扑向驻扎在镇内的日军。一时间枪声大作，杀声震天，酣睡中的日军，猝不及防，很多日本兵光着屁股四处逃窜。七百余日军大多被歼，只有少数落荒逃往西岭。

刘、花二人率领全旅官兵紧追不舍，直达西北岭顶。下半夜两时许，日军在西山顶上架起十几门大炮，一边炮击刘旅，一边炮轰海林，同时又组织兵力实施反击。见日军优势明显，花蝴蝶遂建议刘快腿见好即收，迅速撤离战场，并于当天返回五虎林防区。

此战是刘快腿和花蝴蝶率队与日军首战。战后清点，共缴获重机枪两挺、轻机枪三挺、步枪七十余支，击毙日军六十多人，狠狠地打击了日寇的嚣张气焰。

五

此后，刘快腿和花蝴蝶又带队先后在海林镇、关家小铺和宁安城等地多次日军交过战，并重创日军。

1932年农历十一月中旬，日寇各路旅团采取大兵团作战方式，调集数万重兵向穆棱、密山、东宁等地大举进攻，欲将抗日武装一网打尽。

面对日军疯狂进攻，东北境内的抗日武装边战边撤，先后收缩至东宁、密山、穆棱等地林区深山。

刘快腿和花蝴蝶也率队退至穆棱境内的梨树镇。撤至镇内后，刘快腿和花蝴蝶决定在此设伏，痛击日军。

农历十一月二十一日凌晨，从穆棱县城方向开来一支六七十人的日军部队，待其进入伏击圈后，刘快腿一声令下，顿时枪声大作，血肉横飞，日军当即死伤大半，余兵掉头便跑。半小时后，日军又组织四辆坦克卷土重来，刘快腿下令闪开坦克，专打坦克后边的步兵。就在此时，花蝴蝶发现在通往密山县的公路上也滚滚而来一支数百人的日军，并有数架飞机在空中掩护。

见日军来势汹汹，刘、花当即命令部队撤出镇内，进入密林。

1933年农历一月二十四日午夜十二时许，刘、花二人乘大批日军东下之机，又组织一百七十人的突袭队冲进梨树镇内，一举消灭日军一百三十多人，刘旅也重新夺回梨树镇。此后，梨树镇天天遭到日军飞机的狂轰滥炸，军民伤亡惨重。不得已，刘快腿和花蝴蝶只好被迫撤离，率部退到春阳岭、青松岭一带山区。

农历二月初五，刘快腿和花蝴蝶所部在密山县境内的杨本林子一带遭到二千多日军的追击，他们与日军激战一天一夜，未能摆脱日寇。第二天凌晨，刘旅已退至东南——西北走向的一条山沟中，这时日寇又调来数百人的增援部队。日军提前占领东西山梁并堵截了北沟，形成三面包围之势。刘旅处境危险。下午两时许，日军停止扫射，花蝴蝶见从北沟跑来三匹快马，边跑边喊：“别开枪！别开枪！”三马跑到刘、花面前，翻身下马。刘快腿打眼一看，其中一人正是原国民自卫军总指挥部的高参现已投降日军的邸仲夷。刘、花二人没等其开口，便挥起大刀直接将三人劈死。遂又指挥部队乘机向东南突围。

当刘、花带队撤至东南一座小团山的西侧时，突然看到从团山南麓跑来两位骑马的苏联军人，二人这才明白已误入苏联国境。此时刘旅越境的只有七百二十多人，全被苏军缴械。刘旅官兵被扣押两天后，便被苏军强行押上火车，沿西伯利亚铁路送往新疆迪化（现乌鲁木齐），并交给当时新疆执政的国民革命军督军盛世才。不久，刘快腿又被盛世才任命为国民革命军少将旅长。后在军阀混战中，刘快腿战死沙场，时年四十一岁。而花蝴蝶此后也从人间蒸发。

参考文献：《牡丹江文史资料》第四辑 郭军 《刘快腿戎马春秋》 李延禄回忆录《过去的年代》

作者：我方特邀作者丛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