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号什么日子(15岁那年)

编者按:

如今,当你漫步在风景优美的湘江之畔,你会看见一块重达百吨的巨石,这块120吨的青灰色花岗岩是从4000多公里之外的天山峡谷运来,以纪念八千湘女上天山,保卫、开发、建设新疆的丰功伟绩。

72年前,共和国历史上首批大规模进疆的湖南女兵奔赴天山南北。据统计,从1950年到1952年3年间,湖南共计有八千余名女青年应征入伍。她们进疆的漫漫西行路,迎着肆虐的风雪,冲破残匪的袭扰,也开始了自己不一样的工作和人生……

正是她们的付出,结束了“屯垦戍边,一代而终”的历史,让新疆,让祖国的千里边防长治久安。

时光荏苒,转眼70余年过去了,岁月早已经将出发时风华正茂的少女,变成了回来时饱经风霜的奶奶,她们的芳华,在新疆绽放。不变的是她们为祖国奉献终身、改变边疆面貌的初心,她们忠诚报国的大爱情怀、勇于担当的意志品质、甘于奉献的崇高境界,永放光芒。

湘水边的那块“湘女石”与天山遥遥相望。天山下,湘水边,亲情从此绵延牵挂。


做内勤、修水渠、搞测绘,我扎根新疆三十余年

口述/周雪琴 文/章清清

湘女档案:周雪琴,1936年出生,1951年进疆,被分配到新疆六军十六师46团政治部,在内部报刊《前哨报》负责内勤。1953年,调到新疆奇台县独立骑兵二团。1954年复员,后离开新疆到甘肃设计院做测绘工作。1961年,作为军属调回新疆军区测绘大队,先后在乌鲁木齐人防办、乌鲁木齐副食品公司等单位工作。1982年,随着丈夫转业到湖南农业大学,现居长沙。

都说落叶归根,我的根在哪?是生我养我的湖湘大地吗?不,我的根在天山脚下、在大漠孤烟的新疆。70年了,岁月的风沙已经磨去了我很多的记忆,可我仍然能清晰地记起戈壁滩上笔直的白杨树、昆仑山上皑皑的冰雪……   


15岁那年,我和姐姐一起去新疆

1936年,我出生在长沙的杜家山。我们家有五姊妹,我排行老二,上面有一个姐姐。

听到新疆招女兵消息的那年,我15岁。我和姐姐在报上看到,说到新疆后可以进俄文学校,当纺织工、拖拉机手,渴望自食其力的姐妹俩报名了。

报名的过程比较简单,填一张表格,再写一篇自传,然后参加体检。两天后榜就贴出来了,我和姐姐的名字都在上面!收拾了铺盖行李,我们俩当天就搬进了营盘街上的招兵团院子里。

在招兵团的院子里,我们待了差不多一个月。1951年4月2日,这是我毕生难忘的日子。这天,我们从长沙出发登上了去往西安的火车。月台外,并没有任何亲人来为我们送行,我和姐姐也没有特别伤感,内心更多的是对新生活的期待。

在西安我们停留了差不多一个月。4月30日, 我们乘坐敞篷大卡车出发前往新疆了。出发那天,整个车队100多台大卡车浩浩荡荡。车行之处,尘土飞扬,遮天蔽日。我们很快一个个都灰头土脸了,但大家仍有些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嘹亮的歌声飞扬在尘土上……

每天天一亮就出发,车队没日没夜地开。有一天,我在车上正坐得昏昏沉沉,突然听到有人大喊一声:“六盘山到了!”我一下惊醒了,抬头一看,一座巨大的山体耸立眼前。

好多人还是第一次坐汽车,也是第一次翻越这样的大山。坐在车上,随便往下看就是壁立的危崖,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还是一路上漫无边际的灰尘。我们坐的是老式卡车,车帮很低,车一开动,灰尘就从车底往上翻腾,一天路走完,我们的耳朵、鼻孔、嘴巴,凡是能钻进泥沙的地方,都塞满了泥沙。


做内勤,修水渠,当速记员,我立了三等功

整整跋涉了一个多月,1951年5月底,我们终于进疆了。第一站是哈密,在这里女兵们开始分流,被分配到不同的部队。我被分到了六军十六师46团,姐姐分到了51团。几天后,姐姐跟着部队去了伊犁。而我翻越了昆仑山脉,来到了天山脚下的县城巴里坤。

县城不过是一条不足两米宽的灰扑扑的街道,街两边胡乱砌着一些土坯房子,从街头走到街尾最多花十几分钟。
部队的营地就驻扎在县城,营地的土坯房很奇特,一半在泥土里一半在地上,房门都是往里开,房间里面有一个大土炕。后来我们才知道,这样建造的目的一是为保暖,二是因为这里冬天积雪很深,房门往里开是为了防止冬天积雪推不开门。

当年15岁的我看起来又矮又瘦,能识文断字,算是有“文化”的女兵,被安排到团里面的内部报刊《前哨报》负责内勤,工作相对轻松简单。我强烈要求跟随大部队一起到艰苦的地方去工作。领导被我缠得没办法,就分配我去修水渠。

挖水渠的工具是一把跟我人差不多高的铁锹,河水是天山雪水,很冷,站在水里面刺骨的疼啊。腿被泡得红肿红肿的,皮肤都裂口子,出血,疼痛难忍啊。连队卫生员就给我们发凡士林,往腿上抹,防裂还消毒,然后用布一包,继续在沟里挖……

我只在田里干了半个月就被部队领导“赶”回来了,因为我身体太瘦小,实在出不了多少力。

1953年驻疆部队分为国防部队和生产部队。我被调到了国防部队的奇台县独立骑兵二团,做“收音员”的工作,所谓“收音员”就是每天听新闻速记然后整理汇总。“速记”的技能是我读小学时,从一个偶然来学校讲课的记者那里学来的,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一入秋,我还要随部队的“战士演出队”到边疆的开垦部队和筑路部队进行文艺慰问演出。我们踏着没膝深的积雪向天山腹地进发,有时坐马车,有时沿着羊肠小道走好几天,一路呵气成冰,人人鬓发须眉上都结上了冰霜,但大家一点都不在乎。

我因为表现积极,当年还获得了一个三等功。   


我的爱情也来到了

在巴里坤安定下来没多久,就有领导找我谈“个人问题”。可是我当年才15岁,对爱情都没啥概念,更别说婚姻了,所以,不论什么领导找我谈, 我都坚决不同意。

可没想到爱情悄悄降临了。在奇台时,演出队排练了一场话剧《别走错了路》,演员人数不够,要请外援加入,他就是其中一个。

他叫王省三,当年19岁,是部队的机要员,山西人,长着圆圆的脸,很爱笑。一起排话剧时,他总朝我憨憨地笑,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但话剧演完后,我们并没再见面交往的机会。直到1954年,我复员被安排到了军人俱乐部,不再是军人身份了,他才特意来跟我见了一面。这一面,我们才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之后又是两年,他离开部队,被安排到长春机要学校学习,我们又断了联系。

1956年,在部队一位老领导的介绍下,我也离开新疆去往甘肃设计院学习测绘。有一天,在大街上,我突然看到一个人特别像他,圆圆的脸,宽厚的肩膀。埋藏在心底的那份情感好像突然被唤醒了,我主动给他写了第一封信,他也很快给我回了信。我们正式建立了恋爱关系。

鸿雁传情三年,1959年3月,在甘肃设计院的宿舍里,我们举办了一个简短的婚礼。新婚之夜后,他就背上行囊匆匆赶回了长春。

我们两地分居了两年,1961年,他毕业后被安排到了新疆军区机要局,我作为军属回到了新疆,分配到新疆军区测绘大队做内业工作。

1962年,我们的第一个儿子在新疆出生。之后,二儿子和女儿陆续到来。

1982年,随着丈夫转业到湖南农业大学,我们一家人才回到了我的故乡——长沙。

晚年的周雪琴。


八千湘女有我一员,我觉得很幸福

今年我已经86岁了。在老伴去世那一年,2007年,我让儿女们陪着我一起回了一趟新疆。我怀着无比感慨的心情重走了一遍我们当年奋斗过的地方: 果子沟、巴里坤、哈密、伊犁……我清楚地知道眼前的新疆,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了……目之所及,水草丰美,山川壮阔,高楼林立,瓜果飘香。

可是,我总是忍不住一次次俯下身去嗅闻那泥土深处的芬芳,让青青的芳草摩挲我沧桑的脸庞;总是忍不住一次次把目光向草原戈壁的远处张望又张望,想去寻找那一群群青春的身影。我微微闭上眼,耳边依稀又传来了隆隆的卡车声、嘹亮的号子声和激昂的《共青团之歌》……

岁月如歌,华光如梦。从1951年进疆,到1982年离开,除了在甘肃学习工作的那一段时间,我在新疆生活工作了30多年。我把我的青春和热血奉献给了这块土地,这块土地也承载了我的理想、追求、光荣和梦想,你说我的根不在新疆,在哪呢?

八千湘女上天山,我们以小我的牺牲换来了一个崭新的新疆,八千湘女有我一员,我觉得很幸福!


采访手记:

86岁的她,一笔一画抄下5000字采访稿

乌黑的短发,笔直的身板,初次见到周雪琴老人,我很难相信她已经有86岁高龄了。回忆起70多年前在新疆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她记忆清晰,思维敏捷,她把这归根为“爱学习”。“我一辈子都在学习,现在每天都要读书看报。”她笑着对我说。

我的初稿写完后,发给她看,她居然把5000多字的文稿全部手抄了下来,在需要修改的地方,手写了修改意见。这份认真专注,让人心生敬佩。

采访的时候,她的女儿陪在她身边,一直在录音。她说,妈妈很少提过去那段经历,很多事今天她也是第一次听说。看我有些不解,一边的周老呵呵笑着向我解释,她这辈子的性格就是喜欢向前看,那些困难的岁月里发生的故事,她更愿意锁在记忆深处,活在当下就好。

终身学习,活在当下,这何尝不是一个耄耋老人的生活智慧呢!


编辑 | 依依

二审 | 吴端

三审 | 欧阳灵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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