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酉(从)
1861年7月16日晚,咸丰帝撒手人寰,临终前他留下两道遗诏:
遗诏一,
咸丰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奉上谕:皇长子载淳着立为皇太子。特谕
遗诏二,
咸丰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奉朱笔:皇长子载淳现立为皇太子。着派载垣、端华、景寿、肃顺、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瀛尽心辅弼,赞襄一切政务。特谕
记载于《清代档案史料丛遍》第一辑,第82—83页
在遗诏中,除了声明立载淳为接班人之外,还任命了肃顺等八大臣辅佐朝政,再加上先前给慈安和慈禧的“御赏”、“同道堂”大印,在咸丰看来,这是万无一失的平衡之术,让肃顺和慈禧都不能过于嚣张。可是他万万想不到,他死后没多久,他的爱妃就和他的弟弟联手发动政变,将顾命八大臣一举歼灭,他的这个平衡计划维持了不到一个月就被彻底打乱、废弃;他更想不到,他对慈禧的恻隐之心会给整个满清带来怎样的影响;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被他视为“最大威胁”的恭亲王奕䜣
背景
奕䜣是道光的第六个皇子,才能出众、气宇不凡,很多史书上都是“甩咸丰几条街”的存在,一度也很得道光欢心,可是在道光后期的考察中由于锋芒太盛,引起道光的不适,最终将皇位给了相对平庸的咸丰,奕䜣嘴上没说,可心里肯定有一万个不愿意。咸丰当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在登基后就立即将奕䜣封为恭亲王,而后更是让他总领军机处,这是一种拉拢,也是对双方关系的改善(其实奕䜣应该知足的,换是雍正帝,奕䜣估计能死100回),奕䜣也坦然接受,毕竟事实已经改变不了。在这个时期,两人的关系还算是比较和睦,可是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却让两人的关系开始决裂
咸丰帝的母亲过世较早,幼年的咸丰是被寄养在奕䜣的母亲——静贵妃名下,静贵妃本以为在咸丰登基后能得到“皇太后”的尊号,谁知,咸丰只封了一个“康慈太贵妃”,这成了奕䜣母亲的一块心病。后来静妃病重,奕䜣跪求咸丰帝为母亲赐号,咸丰帝本想“哦哦哦”搪塞过去,谁知被奕䜣认为是同意了,就到军机处传达旨意,礼部迅速上奏请准,无奈之下,咸丰只得同意将“康慈太贵妃”擢升为“康慈皇太后”,但是,他认为奕䜣有“要挟”之嫌,心中极为不快。在料理完康慈皇太后的丧事后,就以“丧仪失当”为由革去了奕䜣的所有职务,此后虽然又多次提拔,甚至在外逃热河之际还让奕䜣“全权代理”,但是,却再也没有真正信任过奕䜣
势危
咸丰死后,肃顺等人为了继续发号施令,严禁消息外泄,在此期间不断颁发上谕加大手中的实权,这引起慈安和慈禧的焦虑。咸丰驾崩后,慈安和慈禧虽然被加封为皇太后,但是孤儿寡母被困在避暑山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看着肃顺等人步步紧逼,慈禧率先利用手中“同道堂”大印进行制约,因为咸丰在世时规定,日后的上谕必须前盖“御赏”、后盖“同道堂”才能生效,否则,就是废纸一张。慈禧不盖章,谁也没辙,非但如此,慈禧还要求将奏折一并拿于两宫皇太后阅览
刚开始遭到肃顺等人的强烈反对,认为“女人不可干政”、两宫只需要盖章即可,可是看到两宫的坚持后,索性答应下来,倒不是他们发善心,因为他们知道,慈安是个“文盲”,而且从来不过问政事,而慈禧虽然热衷权利,但她也是个“半文盲”(慈禧满文的水平很差,很多人甚至质疑慈禧是汉女身份),如果对照着字典看奏折的话,一个月怕是连一天的奏折也看不完。可是慈禧硬是撑了下来,也正是她的这份毅力让慈安颇为感动,日后才对她多方隐忍,可以说,慈禧的崛起是被肃顺等人逼出来的
看到慈禧的进步,肃顺等人深感不安,开始加紧步伐,不仅多次顶撞两宫皇太后、吓哭年幼的同治,肃顺甚至还提议“除去慈禧”,可载垣、端华等人都认为慈禧只是一个“寡妇”,不足为虑,没必要痛下杀手,就劝阻了肃顺的行为。以致后来肃顺在被擒获之时大喊:“早听吾之言,除去贱婢,何有今日之局?”
避暑山庄风起云涌,远在京城的恭亲王奕䜣并不知道这一切,连咸丰病逝也不知道,可对于时局的发展,他也是忧心忡忡
奕䜣和肃顺的矛盾
从肃顺被提拔那一刻起,恭亲王就开始留意这个人。肃顺满人出身,却对满人极为排斥,因为他在京城闲逛的岁月里目睹了王公贵族和八旗子弟的糜烂生活,所以,在他被咸丰调任户部尚书后,他不但降低了八旗军的军饷,还提拔了不少汉人官员,曾国藩、左宗棠等人都没少得到他的照顾。而恭亲王和肃顺的矛盾就起于“户部作弊案”
当时为了镇压太平军,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咸丰为了能下发军饷铸大币、收厘金,这让不少官员有机可乘,大肆敛财。肃顺上任后,坚决一查到底,结果,竟然有包括恭亲王在内的大小70多名官员牵连其中,咸丰震怒,让肃顺严惩。恭亲王不得不推出自己的管家做了“替罪羊”才得以幸免,但是依然受到咸丰的斥责,他和肃顺之间开始埋下了仇恨
后来在“科举作弊案”和耆英一案中,肃顺和恭亲王的立场截然相反,由于牵涉的朝廷大员都和奕䜣有交情,奕䜣力保,肃顺力斩,结果,咸丰帝都站在了肃顺一边,这让恭亲王心里的憎恨达到了极点,而肃顺因为这一连串的事件虽然取得了咸丰帝的宠信,但是却把一半以上的文武官员都给得罪了,尤其是恭亲王,他认为肃顺就是个“另类”,迟早会危及自己
在咸丰外逃热河时,随身带的都是亲信官员,却没有恭亲王,表面看是“委以重任”,可实际上,已经将他边缘化,因为在北京处理的日常事务也须一五一十向热河汇报,处处都带着“不信任”。在这种情况下,肃顺若是在咸丰耳边煽风点火,那对自己绝对不利,所以,恭亲王就以“稳定朝局”的名号奏请咸丰回京,可是却遭到咸丰的拒绝。当北京和避暑山庄消息中断的时候,恭亲王已经意识到有事发生,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他那年仅31岁的哥哥会毙命于热河
顾命大臣——辛酉政变的催生剂
如果说肃顺和咸丰的打压让奕䜣产生了“不安分的想法”的话,那洋人的所作所为肯定就是一种助推,而顾命八大臣的产生无疑是彻底引爆了奕䜣心中愤怒的根源
当咸丰逃往热河时,他前脚走,后脚就有了“皇帝驾崩”的传言,而法国公使在给联军司令信中更是直言不讳“传闻清帝已崩,如联军赞成,将以恭王继位”。(记载于中国近代史资料《第二次鸦片战争》第二册460页)
不但如此,还以庆祝条约签订为由摆下宴席,让与会的朝臣给奕䜣行礼,而奕䜣却也默许了这种做法,只不过由于多人反对,最终不了了之。可见,当时的奕䜣确实也开始觊觎皇位了
当顾命八大臣的名单出现时,奕䜣的危机感更进一步,因为8个人中竟然没有奕䜣的名字,可以说,这八个人中除了肃顺之外,其余人的能力根本无法和奕䜣相比,可8个人,偏偏就是没有奕䜣。怀才不遇,这一幕和当年立皇子时何其相似?咸丰此举表明了要将奕䜣从权利中心除去,而奕䜣怕的是由肃顺等人来执行的时候,“除去”的是职务,还是人?
也就是从得知顾命八大臣的名单开始,“求变”的念头在奕䜣心里开始膨胀。奕䜣想要“变”,但是又不是“政变”,他要的“变”只是扳倒肃顺一党,保全自己的地位,当然,权利越大越好。他知道这种“变”是会得到很多人支持的,
一来,他从接手咸丰处理京城事务后,身边已经聚集了一群党羽,就像军机大臣文祥、京城军权最大的胜保等人;
二来,肃顺大刀阔斧地改革得罪了太多的人,连一向都不表明立场的僧格林沁也表示反对肃顺等人;
只要打着“扳倒肃顺”的旗号,肯定会有更多的人站到他这一边,可是如果要是打上“政变夺权”的旗号,那这些人就未必会听命于他,毕竟在那个年代“谋反”可是谁也担不起的罪名,从这一点上来看,奕䜣最多也只能扳倒肃顺
八大臣为何没有奕䜣
回到咸丰的立场,他在拟定顾命八大臣的时候为什么要把能力出众的恭亲王排除在外呢?
一方面,可能两人之间本来就有隔阂,再加上洋人闹的那出“立恭王”的闹剧,这让他对奕䜣的猜忌达到顶点;
另一方面,顺治时期也出现过一个摄政的王爷,他叫多尔衮,名为“摄政”,但是他却在行皇帝之实,不但独揽朝纲,还自己把自己册封为“皇父摄政王”,当年如果不是意外坠马而亡,顺治别说“亲政”,连个发言权都没有,鬼知道他能“摄政”到什么时候!咸丰断不会让这样的事再发生在自己的儿子身上,而且鉴于奕䜣的影响力不断扩大,所以,一劳永逸的方法就是完全剥夺他的权利,只要他的名字没有出现在顾命大臣之中,临死前的咸丰也相信日后肃顺知道该怎么办
为了载淳,咸丰真是尽力了,怕他无依无靠,不得不冒着出现第二个“吕后”的风险留下慈禧照顾他;为了防备慈禧,又安排了顾命八大臣,可为了约束顾命大臣又给了慈禧一方大印,让他们彼此制约。然而,他机关算尽都未曾想到,这方大印竟然成为慈禧崛起的“跳板”,而任命的顾命八大臣又激怒了他心里的“头号威胁”恭亲王奕䜣,更没想到这两人会联起手来扳倒肃顺
咸丰功与过
纵观咸丰帝的一生,虽然建树不多、政绩并不突出,与康熙、雍正等先帝相比相差甚远,但在避暑山庄之前,也绝对不能用“昏庸”来形容他:他大力提拔汉人官员,让“重满抑汉”的传统思想在他这一时期发生动摇;他正视西方,不但派人学习西方的语言和文化,还成立“总理衙门”专门收集西方的情报;他在任的11年,战乱不断,百姓深受其扰,哪怕国库再空虚,在发生灾害时他也会义无反顾进行救助,而减免粮税的举措更是多不胜数;前期在恩师杜受田的帮助下励精图治,力图改变官场腐败,后期在肃顺的辅佐下也想扭转颓势,只可惜,当时的满清已是千疮百孔,咸丰空有一腔抱负,却未能如愿
在英法联军攻进北京、火烧圆明园之后,咸丰深受打击,意志消沉到极点。可是在病危之时,他依然能清晰判断出未来局势的发展,奕䜣、肃顺、慈禧这些引发“辛酉政变”的人,难道不都是他临终前的重点防范对象吗?尤其在处理奕䜣上,他的做法显得更有先见之明,他知道奕䜣要人脉有人脉、要能力有能力,是皇位的最大威胁,所以,他才狠心将奕䜣排除在顾命八大臣之列
咸丰最有远见的决定可能就是“放逐”奕䜣,可是,他最失败的决定也是任命顾命八大臣、排挤奕䜣,此举将奕䜣逼到了绝路,才为“辛酉政变”埋下了祸根,所以,“辛酉政变”的真正缔造者还是咸丰,因为他,慈禧才登上舞台;也正因为他,爱新觉罗一脉从此一蹶不振